萧鸣涧的声音慵懒,却极快地响起:“皇兄?嗯?”
他们两个上头的迟水听闻此,即刻便知晓来人竟然是那太子萧鸣渊。
她立马撑起自己的身子,卖力地从缺口中往里望,想瞧真切这突然到访的太子的真容。奈何灯光昏暗,竟是只能瞅见黑糊糊的两团人影,何来什么真面容可看。
萧鸣渊得到自家皇弟的应答,连忙将他整个人拉起,又重复道:“快陪我喝上几杯!”
显然,萧鸣涧对此早已再习惯不过,他只是揉揉眼睛又扶扶额,没脾气地说道:“皇兄啊,这半夜三更你怎的跑我府上来了?又跟皇嫂置什么气了?来的路上可蒙面了?可得仔细着刺客啊。”
萧鸣涧的前半句话一下子便戳中了身旁男人的心事,萧鸣渊的语气顿时好像被雨淋过一般,湿漉漉的:“你先且起来,再细说。”
他又往屋外招招手,喊道:“颂飞,把本太子的酒拿到池子边石桌子上。”
提着灯笼的男子闻声便迈步走向萧鸣涧卧房后头的庭院,吓得迟水当即将整个人紧贴上屋瓦,大口大口咽着唾沫,却忍不住地把呼吸屏住。
颂飞安放好杯盏,又拖着步子回到屋里禀告。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利落的和一个拖沓的步伐声交织着传来。
迟水心下大呼不好,若是他们皆到了院子里,只怕自己无法悄无声息地退回厢房,得在屋顶上趴上一整夜。
说时迟那时快,她也没管自己的动作是否轻盈,只重重地踩了几下萧鸣涧卧房的屋顶,极快地弯身到了耳房上,又轻点一下屋脊借力,便翻身下地。
她从耳房侧边窥见萧鸣涧一行人皆已绕到了后边的院子里,又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便速速闪回厢房,连忙脱了夜行衣,把自己塞进被褥里。
周遭寂静无声,迟水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有解脱和愤懑之感交杂在心底。
躺了半响,她又取出那把自己常用的短匕,就着清冽的月光端详。
刀光刺眼,她眯了眯眸子,困意袭来,将匕首塞到枕头下便合眼睡了。
翌日,她便传了信儿到谢府,告知本次刺杀被搅,还须再觅良机。
谢燎琰的回信来得很快,字里行间满是催促。他只道那皇帝老儿近来更是卧床,身上的毛病时好时坏,说不准那日便西去了,因而要迟水尽快结果了萧鸣涧,让太子失了这一有力的臂膀。
迟水不解,为何谢家非要打落太子的身旁人。
思索无解,迟水将这信又大致扫了一遍,便引火烧了。随意地抹掉那灰烬,她便出了房门找云桃几个到庭院里作耍。
她时不时瞄一眼萧鸣涧的卧房,里头却静得出奇,一问才知他不在府上。
这便要说回昨日夜里太子到访一事了。
昨夜迟水回屋后,太子拉着萧鸣涧到锦鲤池旁坐了,就一个劲儿从宫中带出的酒壶中倒酒灌下。
萧鸣涧适才尚有困意,甚至晃眼看见屋顶上有黑团子在移动,只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不见。
这会子被磨人的皇兄拉着坐在已经微冽的风里,尽管穿着大氅,依旧被吹了一个哆嗦。见皇兄仍在一个劲儿的闷声喝酒,他也就无言语。
萧鸣涧抬头望见那可人的澄净的月色,圆玉盘四周繁星点点,又听得山泉潺潺流动,忽地就全身舒爽,愈发精神起来。
他也倒了一钟壶内酒,未曾想这酒入喉,居然是从未有过的清爽可口,但凡是其汁液滚过的地方,都余下一股甘甜,却不会发腻。
萧鸣涧正欲开口询问这酒是何来历,对面人已然将酒吃够,咬着牙切着齿说:“破酒,孤今日非把这些酒喝尽了不可!”
“怎的和皇嫂斗气,又殃及这些酒?本王瞧这酒倒是个好东西,竟是未曾喝过的可口。”
“你你你,”萧鸣渊眼眶抹了红,下一秒就要挤出几滴泪来,“你可记得雨儿家世交的那个郑玄舟?”
“自然记得,那个从前和你争皇嫂的郑家小子嘛,人家16岁中了进士,大好前途,结果你和皇嫂同年定亲,他转眼就请命去了那最南边最险峻的毅州当知州,这几年来倒是卓有建树。”
“这酒便是他拿来的。”
“他?这倒新奇了,他对你妒恨还来不及,怎的还赠你酒?莫非?”萧鸣涧猛然睁大双眼,佯装干呕,“莫非这酒里有毒!”
萧鸣渊斜眼睨着萧鸣涧这浮夸的姿态,默默又饮下数杯,才将今日原委一一道来。
原是郑玄舟从毅州回京述职,今日方到。皇帝体贴他舟车劳顿,便吩咐他明日再入宫。
谁知他应下后,便巴巴地使贴身的随从携了几个圆滚滚的胥邪【注】、一小坛子胥邪酿的酒并手书一封到了东宫呈与太子妃楚倚雨。
这南边的新鲜玩意难得一见,楚倚雨自然喜笑颜开,一时忘了萧鸣渊是个醋坛子,只顾着收下并写了回信,就往皇后宫里去了。
结果这楚倚雨前脚刚走,萧鸣渊就回了敬华宫。
宫女们难免要应答他那胥邪是何处来的,因而在宫女们颤颤巍巍将那胥邪的来由说了后,他一听枕边人对那情动于她的人非但笑嘻嘻的,甚至将这献来的玩意当成珍宝似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宫女们在一旁静立,见证着自家太子脸色愈来愈沉,眼角和嘴角都往下耷拉,那委屈状简直胜似丧家犬。
萧鸣渊抽了几下鼻子,命人将几个胥邪通通开了,倒入酒坛子里,又取了杯子,一口一口几乎要将那胥邪内的汁水喝尽。
倒出最后一杯,他方才觉得这坛子怎的轻了这许多,抓着坛子口晃了几晃,又探头看看,只见其中哪还有什么汁水,但余下坛底一圈水渍。
他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把最后一钟胥邪汁倒回,拼命甩了几下酒杯,直到再无汁液滴出,又伸嘴嘬了几下杯口,才掷开酒杯罢了。
殿上的众人低声笑了笑,萧鸣渊掩盖似的嗽了几声,用帕子擦擦嘴:“把这坛子放着,雨儿回来,她要使唤了,你们再拿出来。”
转眼间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饭皆摆上桌后,楚倚雨便让宫女开了那几个胥邪放上桌来。
丫头们依言,仅靠一人就把那坛子搬到她二人眼前。又将胥邪汁倒了一钟给楚倚雨,便预备撤了这坛子。
“诶,给殿下倒一杯。”
楚倚雨吩咐后,殿内人除了她贴身的轻玉,旁的知情的宫女皆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萧鸣渊则偷眼看身旁人,目光被发现后,便立马收回,险些将脸埋入碗里。
太子妃见她们似有为难,便起身欲自己给萧鸣渊倒一杯,谁知蓄满力提那坛子,结果轻得很,险些害得她用力过猛摔倒。
楚倚雨忍着怒气,摆手屏退众人,接着就幽怨道:“你干的?”
萧鸣渊往她碗里送了几筷子菜,试图将话头转移开:“雨儿,尝尝这个,还有那个……”
一语未了,楚倚雨已然看破,她将脸色一沉,骂道:“我巴巴地让她们留着,就想着与你共饮,你倒好,怕不是偷欢快喝尽了才想起来要给我留些吧?”
萧鸣渊放了筷子,嘴角一撇,开口抱怨:“你要喝胥邪,你要多少,孤便可以给你多少,你非要收郑家那小子的,你又不是不知他有意于你,更何况,他这年纪了尚未娶亲,谁知他是不是还惦记你。”
“他作为世交弟弟送礼来,我当然没有不收的道理,你又打翻什么烂醋坛子?这胥邪是难得的一见且好喝,结果全给你下肚了!你说话这样有本事,现下倒给我变些出来!”
他二人吵闹声愈大,轻玉恐惊了天子皇后,忙推门进来劝。
楚倚雨见着她,也就不争执了,命她给自己卸妆梳洗更衣后便卧床,面朝着墙合眼睡了。
萧鸣渊绕着敬华宫走了数个来回,又得避着宫里守夜的人,见这月亮圆满,倒是越发气和委屈,去唤了颂飞,二人换了黑色衣裳蒙了面,就溜出宫,直奔禁北王爷府。
听说这热闹事,萧鸣涧笑得实在合不拢嘴,继而打趣道:“那本王着实佩服,皇嫂气成这般,皇兄你还敢带了胥邪酒来寻我,当真是对本王比对皇嫂好,这珍宝似的玩意儿都给本王尝了。”
萧鸣渊将眉毛一皱,即刻便起身瞧了眼坛子里余的酒,心里又一虚,伸手就夺了萧鸣涧手中的杯子,将他适才倒出的酒又倒回坛子里。
接着,他便盖了坛盖,把整个坛子圈在怀里,牢牢抱着。
萧鸣涧用袖子掩面,笑得好险从凳上摔出地面。
“好皇兄,明日乖乖给皇嫂认个错,也就没事了。要我说,你也该改改这爱吃醋的毛病,也是被叫了这么多年‘太子’的人了,还这样幼稚。你和皇嫂心心相印是天下人皆知的事,何苦又给自己找不愉快?”
萧鸣渊含糊地应了几声,心内的郁闷早已消了大半。
既然萧鸣渊的酒没得喝了,萧鸣涧便去取出自己珍藏的好酒,兄弟两个好酒好月光作伴,又扯了好些闲篇,才到萧鸣涧的床上胡乱横着睡了。
卯时破晓,敬华宫里,楚倚雨一边梳妆一边吩咐人套了马去接萧鸣渊。
萧鸣渊适才跨上马,他二人正欲告别,就见皇后宫里的木疏到王爷府前停住行礼。
注:胥邪——古称椰子。
为了省去大家查阅资料的时间,特此注明。
由于担心直接用“椰子”会让大家出戏,才采取了古人对椰子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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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胥邪带来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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