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诗。
姓年。
赵繁声还没蠢到听到这个名字时还猜不出面前这两人的身份。
尽管他平日里并不热衷于商业新闻,但关于年氏企业的一些传闻,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十多年前,年氏企业在渡城崭露头角,迅速崛起为商界的一颗璀璨新星。而关于年氏当家的家庭背景报道并不多,只有一次偶然间被记者撞到年氏当家人年鸿仁与一个年轻女人吵架,透过吵架中的字眼,大家才知道原来年鸿仁有一个女儿。
现在,这个年氏曾经的千金,就站在自己面前。
赵繁声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人的来意,果然,年诗这时已经结束了通话,她收好手机,对赵繁声说:“我们是来接年榕回去的。”
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赵繁声猛地转身,步伐沉重地走进屋内,身后两人的呼喊声被他当作了耳边风。他重重地关上门,将两人隔绝在门外。
回到房间,赵繁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内心的波涛汹涌却让他无法平静。他坐在床边,目光紧紧锁定在年榕熟睡的脸上。
他不是不知道年榕有个姐姐,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来找这个弟弟。当初张律师把年榕丢在这里,他以为是年榕姐姐默许的,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的,年榕姐姐根本不知情。
赵繁声的脑子很混乱,年诗非要把年榕带走的话,自己是没有立场阻拦的,毕竟年诗才是真正和年榕有血缘关系的人。
可年榕会怎么想呢?他对一个尚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都这么依赖,如果换成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呢?
他会跟着年诗走吗?
赵繁声现在很想把年榕叫起来仔细盘问一遍,但又害怕听到那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一浪高过一浪,激得人耳膜疼,外面的两人是非要把屋里的人逼出去不可。
喇叭的声响终于吵到了年榕,他皱了皱眉,迷迷瞪瞪地揉了下眼睛,声音有些黏糊:“哥哥……”
“没事,继续睡。”赵繁声说,然后他大步转身出门。
门外,年诗还站在原地,丁孟河不在车外,而在车里,看到他出来后,喇叭声也随之停止了。
年诗看赵繁声的眼神很冷静,丝毫不见慌乱:“赵先生,可以把年榕叫出来吗?”
“他还在睡觉。”
年诗没说什么把他叫起来之类的废话,而是从车窗里接过一大沓资料,递给赵繁声。
“这里是我的身份证明文件,以及S国最顶尖的神经科专科医院的详细资料。我们已经咨询过专家,年榕的情况在那里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疗并恢复。因此,我希望能够带年榕离开。”
原本赵繁声还想质问,如果年诗要带走年榕,为什么一开始要任由张律师把年榕扔在这,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接年榕,但看到那份医院资料,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年诗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所准备的资料详尽且专业。虽然纸上的专业名词让赵繁声看得有些吃力,但他能够感受到这份资料背后的分量,这是年榕恢复正常的希望。
如果年诗想带走年榕是为了别的原因,赵繁声大可以跟她拉扯拉扯,让年榕自己选择,可她是要带年榕去治疗。
他曾经恶劣地想年榕的脑子不要恢复正常就好了,永远当一个没有烦恼的小孩就好了。可当一个可以让年榕恢复正常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又犹豫了,他不能阻拦年榕恢复正常,过回原来的生活。
赵繁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还是把想要问的话问出了口:“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找他?”
本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年诗却意外地顿住,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和我丈夫在国外定居很久了,我们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这次在山区里待了几个月,手机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年诗的说辞合理却又太过勉强,赵繁声皱了皱眉:“我不了解你们的工作,但是你们在山里几个月没有一天休息日吗?没有一天手机是有信号的吗?你没有主动联系过家里吗?难道几个月过去了你才知道家里破产了?”
赵繁声一连提了几个问题,有点咄咄逼人了,但年诗脸上却没有出现怒色,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本来我不想说的,但为了赵先生你能放心把年榕交给我,我还是有义务解释一下。”
外界鲜少有人知道,陪着年鸿仁出席各大酒会的年太太,其实是年鸿仁的第二任妻子。而年鸿仁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年诗和年榕的亲生母亲,在年榕年仅三岁、年诗十五岁时因病离世。不到一年,年鸿仁便续弦,迎娶了第二任妻子。
这位后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典型的笑面虎。更过分的是,她曾诬陷年诗偷走了她的耳环。年诗无法接受父亲在母亲离世后的快速变心,更无法忍受后妈的挑拨离间,于是在十六岁那年毅然离家。
那时的年氏还不像后来那样在渡城占据不小的一席之地,那时年氏还是规模只有几人的小公司,年诗的零花钱不多,能带走的除了饱腹几天的饭钱也没有什么了。她在外摸爬打滚了很多年,发过传单端过盘子,用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生活好起来。
那时候年诗的想法很天真,等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后,再去将年榕从年家接出来跟自己一起生活。可她没想到的是,等她好几年后再回到年家找人时,却发现年榕在几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年诗为了这事跟她亲爸后妈大吵了一架,即便到了现在,人早已经死透了,拿不出什么证据,她也合理怀疑年榕的失踪是她后妈的手笔。
后面的几年年诗没有放弃过寻找年榕,但同样没放弃的人还有年鸿仁。不知道是年鸿仁年龄增长导致精子质量下降的原因还是她后妈有什么毛病,总之这两人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孩子。眼看年氏需要一个年轻的接班人,年鸿仁又不愿意将辛苦打拼的家业给了陌生人,因此对小儿子的寻找愈发迫切。
年诗的势力不如年鸿仁,年榕最后是先被年鸿仁找到的,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儿子接班人,年鸿仁自然不肯轻易放人。而年诗彼时已经结婚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年榕还要上大学,自己确实不能像年鸿仁一样给他最好的资源。
于是年榕便待在了年家,只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一点后妈。大概是年榕很聪明的原因,后妈确实没能在年榕那里搞到什么幺蛾子。
原本自己和丈夫也已经给弟弟商量好了毕业后的去路,年榕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渡城经济发达,师资力量强,他们都觉得在渡城教书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一切都挺好的,只不过年诗没有想到,自己和丈夫在山里待了几个月出来后,发现年家破产了,年鸿仁和她后妈死了,年榕被撞成了傻子。
“山里确实不是时时刻刻都没有信号,我看到过张律师给我打来的电话,但他是年鸿仁的私人律师,跟那个便宜爹相关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而且那时我并没有把张律师给我打电话这事联想到年榕身上,如果年榕有事他会自己给我打电话的。所以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年诗叹了口气,“这确实怪我,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年榕出现了状况。”
年诗的说辞很认真,赵繁声没有办法不相信,而正是因为没办法不信,他这时才感到一阵无力。他仿佛能感受到,有些他珍视的东西正在悄然流逝,而他却无法抓住。
“赵先生,我知道你是年榕以前失踪时的养兄,我很感谢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但是现在,我想要带走他。”
赵繁声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被粘住了,发不出声音来。他该说什么呢?不准他们带走年榕吗?那也太自私了。
“你可以提一个数字,我们会给予你相应的报酬。”
“不用了。”赵繁声终于开口,一出声,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苦。他收留照顾年榕,又不是为了钱。
“你们不问问他的意见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太坚定。
年诗毫不犹豫:“不用,年榕现在没有自主判断能力,而且跟你待在一起时间长了,应该会很依赖你。我想如果问他的话,他应该不会选择离开。但是赵先生你应该明白,让他离开去接受治疗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治疗……真的能保证他恢复正常吗?”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但年榕的情况有很高的成功率。”
很高的成功率,那赵繁声自然是不可能阻拦的,他感到自己心底某处在隐隐动摇,但还是想要迫切地再知道一点相关信息。
“治疗需要多长时间?”
“这很难预测,恢复顺利的话,可能几个月。但如果情况复杂,可能需要几年。”年诗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保证道,“你放心,我是年榕姐姐,他的全程治疗,我都会陪着。”
赵繁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而摇头,他有些艰涩地问:“治疗结束后呢?如果治疗成功了,会怎么样?”
是留在国外,还是……
年榕以前的打算是留在渡城教书,但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年诗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还会实践以前的想法,她只道:“这个要看年榕自己的选择。”
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明确,但赵繁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更详细地追问下去了。
屋内,手机的闹钟铃声骤然响起,尖锐而清晰,那是赵繁声设置的闹钟,但他没有移动脚步。
清冷的女声不紧不慢:“赵先生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年榕也算是你半个弟弟,你应当也很不舍。我们可以给你一点和年榕道别的时间,后天这个时间,我们会来接年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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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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