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华予就此踏上了跟随云容游历人间的旅途。
“人间是什么?”刚踏上旅途时,晏华予某日突然出声问。
云容一愣,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斟酌着答道:“人间……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能容纳所有的喜怒哀乐。虽然时常会有污浊横流,但多数时候,那些凡人们都挺可爱的。嗯……”
云容带着晏华予飞身踏上镇里最高的建筑的房顶,示意他抬眼看那些错落有致的屋舍。“凡人们虽渺小,却能依靠自己柔弱的力量与天争命,创造出这么多令神仙也不由惊叹的奇迹,实在令人感佩。”
晏华予看着那些鳞次栉比的屋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云容伸手揉揉晏华予的头。这些天来,他已经被云容拾掇干净,换上了整洁的新衣,搭配上乖巧的脸蛋,宛然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仙童。
“人间啊……便是由这些凡人与他们创造的奇迹组成的世界。芸芸众生,各有千秋,共同汇成这多姿多彩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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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云容所说的,人间的确是个热闹的地方。
白日里二人行路,云容会有意识地带晏华予去逛市集、览乡镇。晏华予毕竟还小,很容易就被集市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吸引了,不自觉地和凡人小孩儿们打成一片,从东市撒丫子相逐到西市,就像个最平凡的孩童一样。跑累了,向四周瞧瞧,希望能从往来的人海中寻到那抹仙白,下意识一回头,便能看见云容站在人潮之中,带点儿欣慰地笑着看向他,像是能一直在这儿守着他一样。
晏华予粲然一笑,转身奔回云容身边,举着个刚刚玩闹打赌赢来的陶虎给他看。小陶虎圆头巴脑,一双大眼睛上头顶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儿,半点儿看不出森林之王的气势。
跟这个懵里懵懂地混迹在凡人堆里的小山神一模一样。
云容无奈地摸摸晏华予的头,叮嘱他把战利品收好,然后带着他往客栈去,看他一步三回头地和小伙伴们道别,手里还紧紧攥着小老虎。
“华予,喜欢这里吗?”云容笑着问。
晏华予抬头,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光,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喜欢!虎子说我第一次来,他们几个要带我好好逛逛郢城。这个小老虎原本是阿彪的,虎子和我一起把它赢过来了。师父我跟你说,虎子有好——大一个风筝!二狗和阿明说,他们明天要做一个更大的风筝,来跟虎子比比赛!……”
云容笑笑,暂时不打算告诉晏华予凡人寿命很短,他和他的小伙伴们统共也见不着几面这茬了。
天色尚早,云容决定开始教晏华予使用灵力。温和的灵力从指尖流出,托起乖巧静坐在案几上的小陶虎,让它调皮地在半空中上下跳跃。此法需较好地控制灵力,条件又不至苛刻,最适合初入门的修行者用来练习。
“……总之便是这样,你试一下。”
晏华予点点头,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然后伸出手,照着刚刚云容所做的那样,让灵力缓缓流出……
“轰——”
小陶虎被炽烈强势的灵力掀到横梁上,撞了个粉身碎骨。客栈木楼抖了抖,险些散架,一只无辜的蜘蛛被吓得慌里慌张地从墙角窜出来,连带着无数灰尘自屋顶“噗倏”落下,伴着客栈老板惊恐的尖叫和晏华予哀悼小老虎的大哭——好一出热热闹闹的悲剧。
“……”
知道的是晏华予不会控制灵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做炸房的恐怖分子呢。
云容无言,只得卷着晏华予和铺盖跑路,去城外寻个山洞落脚,半途还得买个新陶虎哄晏华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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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寻洞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耕作完结伴回家的农人。那几个农人看到这小娃娃攥着个陶虎抽抽嗒嗒,一旁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小孩的大人也有些狼狈,直呵呵乐,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吃瓜。晏华予抽噎着,试探着咬了一口,瞬间被这甜丝丝凉沁沁的味道惊得连哭都忘了。旁边的云容和农人自来熟地谈论起近年的太平光景,晏华予一边啃瓜一边听着他们言谈中的笑意,然后又跟农人们道别,看着他们披着晚霞欢唱着归家,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欣悦渐渐包裹住他。
便听见云容忽然出声道:“……华予,这便是人间。”
晏华予转头看他。云容这会儿也披着光,不太看得清神色,但晏华予感觉得到,云容现在也很高兴。
他便破涕为笑,开心地应道:“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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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这样,师徒二人白日里去逛城镇览河山,晚间在各种山洞里修行,有时学上头了还能好几日不出去。云容一点点地教晏华予控制自己的灵力,又将自己的所知倾囊相授。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体质特殊,晏华予的力量和灵智都成长得很慢很慢。很多时候,云容不得不手把手地教他。
有次云容让他自己抄点典籍,不一会儿就看见他拎着写满狗爬字的抄写作业跑来问他什么意思。云容给他翻译了几遍,抬头看徒弟,却发现这小东西还是皱着眉,一副似乎懂了又似乎不太懂的模样。
云容简直要气笑了,伸手敲敲晏华予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先前不还拿《山鬼》起名吗,那个你都能听懂,怎么到这个了你反而还看不懂了?”
晏华予捂着被敲疼的额头,抬眼可怜兮兮道:“我是说我喜欢那句,可也只是因为那句念起来舒服,那几个字单拎出来我也喜欢,可没说我听得懂啊!”
“……”
云容无法,只得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来讲,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小段掰碎了塞进晏华予的脑子。
就在这样的互相折磨之中,岁月悄然流转了许多年。云容让晏华予一点点亲身用脚丈量了荆楚大地,让他明了理,又精通了仙人的术法与人类的六艺,尤其是天地山水灵脉运转的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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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华予再次来到郢城时,凭着记忆去寻虎子。上次他在郢城跟几个伙伴疯玩了十来天,他们都将地址告诉了他,约定之后再来玩。
可当他按着虎子所言找到地方的时候,却只能和一个两鬓已斑的老汉面面相觑。
晏华予迟疑道:“您好,我来找虎子,先前我们在一起玩过,您可以帮我喊下他吗?”
老汉迷惑道:“虎子?我就是啊?我二十岁以后就没人叫过我这个小名了,都……三四十年了吧。你是谁啊?”
晏华予一愣,看着虎子犹带沧桑的眼眸里倒映着的少年模样的自己,头一回在拜师后感到迷茫。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云容仍然在他身后,沉沉地看着他。
“……抱歉,找错人了。”晏华予低声对虎子道,转身低着头落荒而逃。
虎子站在原地,犹自迷惑地挠挠头,终究没想起这少年是谁,也没有出声叫住他,见少年和白衣男子走远,自己也摇头晃脑地回屋了。
走出好远,晏华予才艰涩地开口问道:“师父,为什么?”
云容想拍拍晏华予的头,伸出手才发现这小子快有自己高了,于是转而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凡人命如流星,转瞬即逝。和我们相比,他们的岁月实在过得太快了。”
晏华予抬头看向云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那你呢?”
云容笑笑:“不出意外的话,大抵能与荆楚山河同寿。”
晏华予停步,皱着眉极认真道:“师父,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许丢下我,也不许像虎子那样忘掉我。”
云容没忍住,还是拍了拍少年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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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雨神,云容并不用次次下雨都施法,多数时候,他只是谨慎地维持着雨晴的平衡。只有荆楚开始显露出干旱的迹象时,他才消耗自身,为大地降雨。
只是这消耗多少有点大。好几次了,云容布完雨,直接就气力不支昏过去,刚巧被身旁的晏华予接住,再带去歇脚的地方休养。
也不知认识晏华予之前他是怎么过的。
云容萎靡不振地卧床了好几日,终于恢复些许,被晏华予扶着登到高处,静静地看那些农人欣悦于久旱逢甘霖,在田间地头抓紧劳作。
晏华予突然问:“为什么要这样消耗自己?你不布雨,雨也终归会下的,不过是早晚问题。”
云容偏头看晏华予,愣了下,突然发觉晏华予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他笑笑,示意晏华予看那些农民。
“几日前,地已经快干裂了,你见他们,是不是愁容满面地坐在田坎上,哪有如今的笑颜?”
他立于山巅,长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翩跹,又虚弱得好像下一瞬便要随风飘散。
“我只是……想看这人间风调雨顺,凡人幸福安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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