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风飘兮神灵雨

这师徒二人一个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意,一个极力挽救自己作为师父的颜面,不知不觉一起在彼此之间一砖一瓦地搭起了透明的墙。晏华予依然时常隔着这堵透明墙悄咪咪地看云容,云容却不再对他做那些拍肩拍头的小动作了。好在晏华予自己心里有鬼,也没意识到云容这样有什么不对。

两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过了许多年。

今年,春雨未等春歇就提前退场,连带着整个初夏都没有一抹阴云。云容零星降了几场小范围的雨,水汽却没能驻留多久,便草草地被阳光剥夺了存在的权力。荆楚莫名其妙地迎来了一场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

不对劲。

云容无法,只得搜刮来能找到的所有朱砂,在玄山顶上画了一个晏华予从没见过的巨**阵,然后肃立正中,双手结印,有史以来第一次,为布雨献祭上自己所能支配的所有力量。

这场布雨的时间持续得意外的长。晏华予被法阵的威压拦在云容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的仙君紧蹙着眉,脸色越来越苍白,又在某一时刻突然咳血出来。鲜红的血迹沾在白衣上,扎了晏华予的眼。

可就是这样,云容也始终挺立着,没有哪一瞬弯下腰过。

晏华予偏过头,不忍再看,头一回骂起自己这个山神在自然面前屁用没有。

他知道云容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了人间,他从不会吝惜自身的任何,也从不会对任何东西低下头。

雨零零星星地试探着下了几滴,旋即轰地一下砸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法阵闪了闪,倏地黯淡下去。晏华予隔着雨幕,看见云容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下去——

-

云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以及,唇上好像传来什么奇异的温软的触感,那玩意儿正把不知道什么鬼液体往他嘴巴里灌……

好苦!!!

……等等,不对!

晏华予!!!

“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唔……!”

可怜云容才刚刚恢复一点意识,就差点被逆徒这胆大包天的行径一口呛死。

晏华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起身,好悬没把手里的药碗打翻。

云容咳得死去活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撑坐起来。晏华予这会儿倒是自觉了,垂眉耷眼地把药碗递给云容自己端着,然后在云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云容:“……”

看看手里的药,没剩多少了,也不知道晏华予已经这样喂过了多少次。他捏着鼻子,仰头把碗里那点儿汤底一口闷了,还是被苦得眼前一黑。正皱着眉缓劲儿,便听见地上跪着的晏华予把案几上的小瓷碟往他这边推了推。云容低头一看,瓷碟里静静地躺着几颗糖。

……他居然记得自己怕苦,还备了这种东西。

云容轻叹,终于还是没有拒绝甜味儿,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余光里似乎看见晏华予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寂静半晌,云容开口道:“华予……”

“师父。”

话音偏偏撞到了一块儿。

云容朝晏华予扬扬下巴,示意道:“你先说。”

晏华予跪在地上,不安地动了动,嗫嚅着开口:“……师父你晕过去了,那药太苦了,我喂不进去,一喂你就往外吐……徒儿没有办法,就……”

“说重点。”

“……徒儿,倾、倾心于师父,有很久很久了……”晏华予紧张道,试探性地抬头瞄了一眼云容,被云容复杂的目光一冻,又赶忙低头,“……恕徒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请师父责罚!”

一室寂然。

就在晏华予以为自己要被云容的眼刀杀死的时候,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他抬头看去,云容正低着头看他,眼神甚至算得上温柔包容。

云容轻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以为你能藏得住?”

晏华予呆若木鸡,脖颈耳朵脸颊都漫上一层红。

“不过我还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寻思咱俩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吧?”云容靠在床头,盯着晏华予这熟透的虾说,“不如你给我好好讲讲你的心路历程?”

晏华予嗫嚅道:“师父,这……不好吧……”

云容:“行,还知道我是师父。起来,跪着像什么话。”

晏华予把师父的命令执行了一半——仍然跪在地上没动,死死盯着地上的一条缝,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从玄山初遇的花,到郢城玩闹时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到人群中那一声惊雷般的唤,相对读书时的偷瞄,手把手教导时掌心的温度,舞剑时飒爽的英姿,登高同览人间时翩跹的白衣……

越讲,越觉得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越觉得大逆不道,合该逐出师门,天打雷劈。

晏华予说完,绝望地闭上眼,等着审判的到来。

——头上却传来轻柔的触感。

云容用他病中犹带冰凉的手,轻轻抚着晏华予的头,就如许久之前经常做的那样。

晏华予猝然抬头,见云容仍然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过的厌恶与嫌弃,而是带着些若有所思的感慨,隐约还有些莫名的……心虚?

晏华予:“……师父?”

云容轻轻地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这回那双眸子里含着的,是清醒而悲伤的决绝。

放在晏华予头顶上的手微微加重了点力道,几乎像是回到晏华予年幼时的岁月那样,揉乱了他那一头自然的卷发。

——然后起身,没管晏华予的反应,径自向外走去。踏进雨后愈加炎热的日光的一瞬间,他施了个简单的瞬移小法术,就这样消失在晏华予惊愕的目光中。

-

云容没有瞬移到多远的地方,他现在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他使用太复杂的法术。他只是……不想晏华予追出来。

因为他想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在晏华予的讲述中,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也早已动了心。

在他过往的世界里,人间永远排在第一位。这是他被点化时就深深烙印在他神魂中的使命。

所以长久以来,他自己的感情是不值得费心关注的,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发现,晏华予竟慢慢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

他以为那些钉在晏华予身上的目光是为了防止他发疯毁掉玄山,却忘了晏华予本性就较为纯良,只要稍加点拨引导,自己就会往好的方向去,哪里会需要他时时监督。他明明只是想看看他。

他以为那些对正常触碰的躲避是为了防止晏华予走上歪路,为了保全自己作为师父和仙君的脸面,却没想过自己是下意识地不愿承认这份情意。他是个胆小鬼。

他真的……喜欢晏华予。

……不然该如何解释渡药时那虚假的吻,带给他的只是愕然,而没有任何的厌恶与不适呢?

-

云容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行走于日光之下,任凭万般思绪在他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但走着走着,另一件事还是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人间的灾情,已经严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了。

阳光过于毒辣,是以他神明之身都难以忍受的程度。前些天降的大雨没能起到多大作用,泥土终究还是干裂了。稻禾有气无力地伏在沟壑上,叶片已黄,失去了生气,在蒸腾升起的热浪中不甘地沉沦。

已经有人被热死了。

云容紧紧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加快了步伐。

前些年荆楚与北方国家冲突,战火已经让此地人口锐减,留下了许多老弱孤孀。如今又逢这天灾,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亡魂。

这惨景让云容不得不想起一个东西。

——旱魃。

那还是千年之前,他还未与上神分别。当他们游历过大半神州,再次回到荆楚附近之时,人间同样迎来了罕有的大旱。他与上神很快找出了原由——正是旱魃作祟。

那是他第一次在上神未出手的情况下独立地抓捕并封印灾邪,是以印象颇为清晰。那时的旱魃分明还不足以造成这么大范围的旱灾,现在这场景,恐怕是那旱魃不仅挣脱了封印,还变得愈加强大了。

云容加快脚程,一边沿途降雨以暂缓灾情,一边尽可能快地赶到当初封印旱魃的地方——洞庭湖畔。

洞庭湖虽储水丰富,却仍没能逃过旱灾,反而因为旱魃在此而灾情更加严重。昔日造福无数人的洞庭湖,如今却被蒸发得缩减了一多半。

云容就在这片几近干涸的湖水旁,找到了旱魃。

她一袭青衣,姿态婀娜,偏生了张目眦牙尖的暗红的脸,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脏发,往人群里一站能吓哭一村小朋友。听见脚步,她转过身,竟还对着云容咧嘴笑了一下,道:“仙君,你来啦。”

如果不是那张脸过于骇人、嘴角咧到了耳根,这姿态或还可称得一句“妩媚”。

云容上前,“铮”地从虚空中拔出剑来,直面上旱魃伸手招来的滚烫黑雾——

百度说秦汉时期的旱魃还是个青衣女子形象,所以就这么设定了。

没有厌女什么的,请高抬贵手,冷静发言。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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