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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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他们回到了北市,又是一个深秋,枯黄的落叶在宽广的马路上任意翻滚,然后被疾驰的车辆碾压,陈桑榆感觉自己像是不认识了这个城市,那样繁华,那样喧嚣和隆重,远离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苦难。

跟拍完短片完之后,陈桑榆时常在这个城市的街头走一走,她开始理解盛夏里所说的那些话,目之所及并非整个的世界,看过了大山,就不会被眼前的石子绊住脚步。

陈桑榆是在这个秋天彻底爱上了这个行业,也终于肯塌下心来学习,她几乎告别了所有的娱乐活动,每个周末都和盛夏里闷在屋子里学习行业知识,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去关注林意安的动向。盛夏里也同样减少了去驻厂的频率,开始为争取外派学习机会做准备。

林意安非常忙,偶尔在公司茶水间遇到,他们像是普通同事那样打招呼,然后擦肩而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于这个冬天,陈桑榆的印象并不多,她的脑海被一个个安全条例、规章制度占据着,并无任何心神分给旁人和旁事。

过年回家,王云慧都看出她瘦了,也沉稳了。饭桌上话题仍三句离不开找对象,并且介绍朋友的儿子,一个叫做许志宏的同龄年轻人给她认识。

在上一年回家时,她和许宏志有过接触,王云慧朋友带他来拜年,那时他还是个眼神清澈、稚气未脱的小伙子,当时王云慧催着两人加了微信,但显然高估了二人的社交能力,彼此在微信通讯录里沉寂了整整一年,从未联系过。

陈桑榆都快忘了这么个人,还是除夕前一天,王云慧闺蜜又带着许宏志来做客,陈桑榆发现许宏志也瘦了,脱去了去年的健谈和青涩,人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坐在沙发一角,话很少,不知思索着什么。

看来想叫人成熟,只需要一份工作就可以了。

他们走了之后,王云慧又极力撮合陈桑榆和许宏志,说尽了好话,说她闺蜜也是这样的意思,现在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多难啊。

陈桑榆一句话绝杀了王云慧,她说,她不想找早秃的人,因为刚刚去接水,站起来时,看到许宏志头顶都秃了。

程序猿也不容易啊。

这个年终,林意安很大方,刘春霖这一组,光是年终奖就发了五万多。

年初五同学聚会,陈桑榆又打开了瞿教授的朋友圈,这个冬天非常冷,林意安和乔欣然带着瞿教授去了三亚度假,他们吃了椰子鸡和菠萝饭,然后靠在一起拍了合影,林意安戴着墨镜,勾起的唇角暴露了好心情,乔欣然穿着一条抹胸长裙,剪了短发,戴着和林意安同款的墨镜,笑容比林意安更大一点。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

陈桑榆有些伤心。

但是这天,陈桑榆没再喝酒,她比以前更懂了这个行业,和□□侃侃而谈,□□坐了一年办公室,缺乏运动,胖了一些,啤酒肚出来了,脸上爆起了几颗痘痘,酒量渐长,有人敬酒时,场面话说的非常利索。

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逐渐变得成熟。

散局后,陈桑榆独自走路回家,天那么冷,峰市少见的下起了雪,她伸手接住旋转飞舞的雪花,指尖传来凉意,好像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

陈桑榆以为她和林意安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事实证明,她又一次想错了。开班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快要到睡觉时间了,陈桑榆接到季译秀的电话。

“桑榆,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季译秀抱歉道,电话那边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陈桑榆刚刚洗完头发,正用毛巾擦拭,她侧头用肩膀夹着手机,说:“没关系,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早晨林工跟我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天,下午沈杭工作室联系我,样片已经做好了,我发给了林工,可是直到现在林工都没有回复我的消息,下午和晚上我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他都没有回复,我很担心。”

陈桑榆停住擦头发的动作。

“林工身体一直很好,很少请假,更没有失联过这么久,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情。”那边传来一阵兵兵乓乓的声音,伴随着孩子的哭声。

陈桑榆喂了几声。

过了好一会儿,季译秀的声音才重新出现,“你和林工家里住得近,能不能帮我去林工家里看一看,本来应该我自己去的,但是......孩子生病了,我实在走不开。”

陈桑榆心里是不愿去的,既然决定了放手,就不要过多接触,但她没法和一个带孩子的母亲辩解计较,于是马上答道,“好,我现在就去,你不要着急。”

夜里十点多,陈桑榆湿着头发,打了个车往林意安的住处赶去。路上又拨了几遍林意安的电话,果然没人接听。季译秀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林意安从来不是胡来的人,手机静音听不到还有没电关机这种事情,在工作后,几乎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老小区附近夜里人不多,陈桑榆请求司机开到单元楼下,并且提前超额扫了车费,车子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

气喘吁吁停在房门前,陈桑榆重重拍了几下门,只有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间回响,没有人应答。

陈桑榆趴在门前听了一会儿,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法确定屋里有没有人。陈桑榆急得团团转,又打了几遍电话,隐隐约约的,一阵有节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是品牌手机的默认铃声。

陈桑榆挂了电话,铃声也停止了。

初春的北市透着寒冷,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呜呜的,有点恐怖,陈桑榆正束手无策,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是季译秀又打来电话。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林工家门口,按了门铃没人开门,能听到林工的手机铃声。”

“能听到铃声?那说明至少手机在家里,难道林意安出门忘带手机了?”季译秀推测道。

陈桑榆想了想,“应该不会,林工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而且他工作那么忙,每天有那么多人找他,他发现没带手机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拿的。”

季译秀想想也是,可是那更麻烦了,手机和人都在家里,却没有接电话,那一定出事了,她焦急的说:“你等等,我问问瞿教授有没有备用钥匙。”说完挂了电话。

季译秀一开始不打算惊动瞿教授,老人毕竟年龄大了,乔欣然去上海出差了,没办法才打电话给陈桑榆。

陈桑榆看着灭掉的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

备用钥匙?

羽绒服口袋里钥匙串彼此摩擦发出叮铃声音,她拿出来,沿着钥匙扣转了一圈,从里面找出一个崭新的,没用过的钥匙。

分手前夕,林意安给她的,带着未来承诺的钥匙,分手后,陈桑榆只顾着伤心,早把钥匙的事忘掉了。

那天吃早饭时,她也问过了,林意安当时在装修的新居就是这里。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钥匙放进锁洞,轻轻的转动,门开了。陈桑榆慢慢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酒气,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的笔记本,屏幕泛着悠悠的蓝光。

陈桑榆蹑手蹑脚的走近,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借着电脑和手机的光,她看到桌上凌乱的酒杯和酒瓶,看不到林意安人在哪里。

陈桑榆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灯,屋里顷刻亮了起来。同一时间,陈桑榆手机也响了起来。

“喂,桑榆,我问了瞿教授,瞿教授没有林工家里的备用钥匙,这么晚了,我怕瞿教授担心,不敢告诉他实情,要不我打给物业或者开锁公司......”

“不用了。”陈桑榆轻声说,“我进来了。”

“啊?”季译秀很惊讶,“林工怎么样?在家里吗?”

陈桑榆边往客厅走,一边答,“在,我看到他了。”

陈桑榆在客厅落地窗旁边的书桌旁找到了林意安,他蜷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豆大的汗滴顺着额头滑落。

“林意安,你怎么了?”

大步跑过去,俯身摸到林意安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冷汗打湿了睡衣。

“怎么了?”被扔在一旁的手机里传来季译秀焦急的呼喊。

“我不知道。林工晕倒了。”陈桑榆颤声说。

“快打急救车!我这就过来。”

陈桑榆挂了电话,用颤抖的手拨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林意安短暂的恢复了神志,他脸色苍白,望着陈桑榆的目光充满了痛苦。

陈桑榆想要扶起他,“你怎么了?哪里疼?”

林意安眼神呆滞,半天才动了下睫毛,喃喃道:“怎么是你?”他捂着腹部,头抵着一旁的桌子,头发被冷汗打湿,非常痛苦。

陈桑榆只以为他是问她怎么进来的,于是回答:“我有钥匙啊,你忘了,你给我的。”

林意安睫毛颤抖,疼得蜷起身体,陈桑榆赶快按住他,“忍一忍,救护车马上就来。”

回应她的是林意安的颤音,和哽咽的声音,“为什么会是你?”

眼神那样痛苦而茫然。

十多分钟后,楼下传来鸣笛声,陈桑榆跑前跑后找出证件,扶着林意安穿上一件厚外套。

门开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陈桑榆抓起桌上的证件和手机,不经意一瞥,她看到桌上的笔记本循环播放着沈杭工作室送来的样片。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的面对镜头,双眼木讷又渴望的望着那条回家的路。

陈桑榆记得这个男孩,父亲皆丧生于工厂爆炸事故,母亲不久后离世,留下他和三岁的弟弟,后来弟弟被送人了,男孩和舅舅舅妈一起,寄居在姥姥家。

自卑、怯懦、无助、茫然,所有不被爱的孩子身上共有的特点,在这张面孔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缓慢的转场,镜头定格在了这个小镇,万千灯火,从此再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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