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后的第五天。
他面前摊着的依旧是那三张合照,最上面那张是楼梯台阶的俯拍——林浪与许潮坐在最前一阶,背后依次是赵丙、姜姜、姜楠,还有被周海山揽住肩膀的自己。
肉眼看过去,一切都正常;
可当沈江宴用手机镜头对准照片,两指放大到最大倍率时,那对情侣的脚踝处赫然出现一块规整的空白。
空白的边缘与地板木纹衔接得毫无缝隙,像是有人用极细的橡皮擦,沿着鞋帮轮廓轻轻抹除过,连木纹里的裂缝都没被擦断,只是那块区域突兀地失去了颜色,露出一种被漂白后的灰色。
沈江宴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起小时候用铅笔写作业,写错了字,母亲就会在纸背上垫一块硬卡纸,用橡皮轻轻一擦,纸面立刻变得干净,可纸背却会留下凸起的毛边——那种毛边的触感
此刻仿佛正浮现在照片里,只是换成了肉眼看不见的形式。
他抬眼看向厨房,周海山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砸在不锈钢池壁上,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声响。
男人T恤的后颈部位被阳光照得有些半透明,能看见一粒细小的痣。
沈江宴忽然开口:“是打印坏了吗?”声音不算高,却足以让水流声暂时显得不那么刺耳。
周海山头也没回,肩胛骨在布料下轻微耸动了一下。
“打印坏啦。”
他说得很轻松,尾音甚至带着点笑。
沈江宴没接话,目光重新落回照片——空白处并非纯白色,而是一种极淡的乳白,像显影液没能完全渗透的纸基;
如果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甚至能看见空白里浮着两枚极浅的指纹,呈旋涡状,和自己大拇指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头蓦地一紧:那是他刚才捏着相纸时留下的痕迹,却被反印在了“缺失”的部分里,仿佛照片连他的触觉都一并吞噬了。
“打印没坏”
沈江宴低声说,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是有人被印在了背面。”
周海山关掉水龙头,拿起抹布在碗沿上绕了一圈,水珠被甩到空中,短暂地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彩虹,随即就消失了。
他转过身,倚在料理台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脚边——影子很完整,边缘清晰,连T恤下摆的褶皱都被复制得一丝不苟。
男人歪头看着沈江宴,眼底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又在胡思乱想?拍立得偶尔曝光失败,很正常。”
说着,他走了过来,掌心覆在沈江宴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块因低头而凸起的脊椎骨。
温度顺着皮肤传上来,沈江宴却没能放松,反而觉得那块骨头越发凸起,仿佛要刺破皮肉,去触碰什么看不见的边界。
他把手机递到周海山眼前,屏幕还停留在放大的界面。
男人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排细密的阴影,把情绪关得严严实实。
过了片刻,他伸出食指,在空白处虚虚画了一个圈
“可能是反光,木纹本身颜色浅,相机误判成了高光,就没打印出来。”
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语气也很平稳,却没能解释为什么空白边缘与鞋帮形状如此契合,也没能解释为什么空白里的指纹会和沈江宴的一模一样。
沈江宴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海山却忽然低头吻住了他——带着湿润热度的深入,他将江宴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堵了回去…。
舌尖扫过上颚,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沈江宴的呼吸瞬间被抽空,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被迫松懈下来,发出一声无声的震颤。
吻结束时,周海山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盯着照片看太久,眼睛会累。去阳台透透气吧,我来把地拖了,尘灰有点多。”
沈江宴被推着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时,男人已经蹲下身子,拿着抹布在地板上来回划动,阳光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那一刻,沈江宴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周海山的影子不是被阳光投下的,而是被尘埃“让”出来的——就好像一些金色飞虫提前知晓了边界,主动避开,才拼凑出一个人形的空白。
他转身走向阳台,推拉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把室内的水声隔绝在外。
午后两点,小区里很安静,能听见对面楼空调外机发出的低频嗡鸣。
沈江宴把手机举到眼前,再次放大照片,这一次,他把注意力移向了那对情侣背后——赵丙的搪瓷缸、姜姜与姜楠交叠的裙摆、还有自己与周海山交握的手,一切都正常。
唯独那对情侣脚下的空白处,开始渗出极淡的水渍,形状与鞋底吻合,却比刚才又扩大了一圈,缓慢地晕开。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去擦屏幕,水渍却纹丝不动,反而因为手指的温度而愈发清晰。
背后的推拉门被拉开,周海山的声音和阳光一起涌了进来:“站远点,小心晒着。”
沈江宴没回头,却感觉到一股温热贴上后背,男人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一块在暗中燃烧的炭。周海山伸手,把他的手机往下压了压,
“别看了,再看,照片都要被你盯穿了。”
语气带着宠溺,却隐约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江宴忽然想起搬家第一晚,电梯里亮起的404——那时周海山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眼花了吧”。
每一次的疑问,都被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锁屏,转身时,嘴角已经挂上一个看似轻松的弧度:“我去冲个凉,一身油烟味。”
周海山点头,拇指在他肩后轻轻抹了一下,抹去了尘埃。
沈江宴走向浴室,关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男人低声哼起一段不成调的小曲,旋律悠长而模糊。
花洒打开,水声覆盖了一切,他仰头,让水流直接砸在脸上,眼睛被迫紧闭,黑暗中却浮现出照片里的空白——那空白开始蠕动,像两枚被挖去的种子,留下两个对称的坑,坑里渐渐渗出淡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流淌,汇成一个扭曲的“8”。
他猛地睁开眼,水流冲进瞳孔,带来一阵刺痛。
低头时,却发现自己右肩后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块淤青——形状与照片里的空白如出一辙,只是缩小到了拇指盖大小,边缘因为水温而微微发红。
沈江宴伸手去碰,一阵钝痛顺着神经爬上来,他却没吭声,只是把水流调到最大,让热水把皮肤冲得发烫。
可当他抬头时,浴室的镜子被蒸汽蒙住,只映出一片模糊的肉色,看不清,猜不透。他抬手,在镜面上画了一个“8”,水雾迅速愈合,把那个数字重新吞没。
冲完凉出来后,周海山已经拖完了地,正在把三张合照收进相册。
沈江宴用毛巾擦着头发,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搬纸箱时被胶带划到的,此刻渗出了极淡的血丝,莫名地与照片里空白边缘的淡红色呼应。
周海山察觉到他的视线,随手把划痕往T恤上蹭了蹭,血迹被布料吸收,只留下一个更淡的印子。
沈江宴忽然开口:“下午去物业问一下吧,也许是相机批次有问题。”
男人点头,却把相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阳光继续向西倾斜,把客厅的地板切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沈江宴站在光亮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在肩膀处缺了一小块——正是淤青的位置,光线地刻意避开了那里,把那块皮肤照得几乎透明。
他低下头,用指尖去摸那块淤青,钝痛还在,却不再扩散,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存在着。
远处,周海山的影子。两个影子并排着,却各自沉默着。
沈江宴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那本放在茶几上的相册。
他心里清楚,所谓的相机批次问题只是自己找的借口,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照片里的空白、与自己吻合的指纹、脚踝处扩大的水渍,还有肩膀上突然出现的淤青…。
周海山端了一杯水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在想什么?”
沈江宴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什么,”
沈江宴摇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周海山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别想了,真有问题,我们找商家换一台就是。”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可沈江宴却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沈江宴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小区。
午后的阳光很好,楼下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笑声清晰地传上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他觉得自己上午的发现只是一场幻觉。
可肩膀上的钝痛还在提醒着他,那些奇怪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心里的不安又开始在蔓延开。
周海山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要不要睡一会儿?下午可能要去物业跑一趟。”沈江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点了点头。
或许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躺在床上,沈江宴却怎么也睡不着。肩膀上的淤青隐隐作痛,脑海里反复出现照片里的空白和那个扭曲的“8”。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周海山,男人的呼吸很均匀,眉头微微蹙着,做着一场自己摸不透的梦。
沈江宴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真实而可靠。
这种平稳的生活真的很难得。
不知过了多久,沈江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楼梯间,手里拿着那台拍立得,对着林浪与许潮按下快门。相纸吐出,空白处不再是乳白,而是一片漆黑。他想扔掉相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粘在了上面,怎么也甩不开。空白处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染红了整个楼梯……
“江宴,江宴?”
周海山的声音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沈江宴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做噩梦了?”
周海山递过一张纸巾,眼神里带着担忧。
沈江宴接过纸巾擦了擦汗,点了点头,
“嗯,梦到照片了。”
周海山握住他的手,“别想了,我们现在就去物业问问。”
两人起身换好衣服,走出家门。
走廊里很安静,林浪与许潮的房门紧闭,赵丙和姜姜、姜楠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动静。
沈江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台阶,阳光下,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水渍,也没有脚印,一切真的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走到物业办公室,工作人员听完他们的描述,查了一下相机的批次信息,说没有接到其他用户的类似反馈。
“可能就是偶然的质量问题,”工作人员说,“你们可以联系商家退换。”
沈江宴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这并不是相机的问题。
从物业出来后,周海山看着他低落的样子,轻声说:“别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了,好吗?我们回家做点好吃的。”沈江宴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也许,他真的该放下了
可该从哪一步放下呢?。
回到家,周海山重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沈江宴坐在客厅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拥有家和一个爱他的人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厨房,把周海山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板上,完整而温暖。
沈江宴站起身,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他。
周海山回头,对他笑了笑,“乖,马上就好,再等等,很快了”
沈江宴把脸埋在他的背上,点了点头。
“周海山…我爱你…”
“哦?有多爱?”
“很爱…很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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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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