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骨催花

天明时分,巷子内传来一声鸡啼。

瓦当滴落残存的雨水,屋脊上方,一轮红日缓缓攀上城外青山,照亮了大街小巷。

阳光钻入窗棂,照在一副完整的白骨上,给惨淡的室内添了几分生气。

这副白骨来自已故的吴老夫人。数日前,吴家三十五口人,俱死于一场大火中。

尸体肉身被烧毁,难以辨别确切死因,遂交由梧城仵作剔肉煮骨,以期在白骨中找寻未知凶嫌留下的蛛丝马迹。

仵作一夜未眠,眼下已有两团乌青。

他仔细翻看着每一块骨头,终于在尸体肋下发现一道细微的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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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吴氏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刀而死?”顾桢端坐于上首,接过仵作奉来的木盘,木盘中赫然是一段人骨。

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骨上有一道矬痕。

仵作回话道:“副使大人,卑职已经查看过吴氏身上其他骨头,均无异样。唯有这左边第四根肋骨上留有痕迹,看样子,像是有人用尖利之物猛刺所致。”

“火灾现场并未发现符合描述的凶器,”顾桢拿过案上一封文书,展开看了一眼,“若是被刺死的,那不知所踪的婢女青莲嫌疑最大,凶器也多半被她带离了吴府。”

仵作道:“确有如大人所说的可能。只不过,还有三十四具尸首尚未辨明身份,如果大人所言的青莲身在其中,只怕凶嫌另有其人啊!”

顾桢虽疑心青莲有异,但仵作所言非虚——他不能因牙婆一面之词,就断定是青莲所为。

他说:“你做得不错,便先按你所说的,仔细查看其余尸首。若人手不够,本官会向其他州府借调。”

仵作任务艰巨,短暂地说了一会儿话,就下去了。

顾桢喝了口茶,命人将那牙婆传上堂来。

当日牙婆说出青莲之事后,他并未将其放归,而是命人将她暂押在一间房内。

虽名为扣押,实则是怕隔墙有耳。若淮南王的爪牙已经渗透入沧州腹地,这牙婆就是祸从口出,要有性命之忧了。

牙婆被关了两日,被推上堂来时,仍只是叫屈:“官老爷,你就是再关我几日,我也不知道那小娘跑去哪里了呀!”

身侧佥事看了顾桢一眼,当即会意,命人将门都关了起来。

堂内不留无关之人,只有顾桢的几个亲信,还有两个聋哑的仆人。

这番动作令牙婆更加惴惴不安,试探道:“大人这是……”

顾桢笑道:“本官无意关你,可当日现场人多口杂。你在各府邸宅院间行走,应当见识过那些主家的手段,也该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吧?”

闻言,牙婆低下头。

她是见识过那些主母的手段的,有些婢女只是在背后嚼了两句舌根,就被杖了一顿,要被发卖了。

“此事说来也有本官的不对,故多留你几日,待风波暂歇再放了你,以免有人回头害你。”顾桢道。

牙婆完全没想到这一步,骇得跪下了:“大人开恩,多留几日都成!大人若还要问那青莲的事,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让她栽跟头的,竟然是编排那小娘的一句话。若真是她杀的老夫人,灭口了一整座府邸的人,听了自己的话去,还不是轻轻松松就结果了自己?

牙婆细想着,额上竟滴了些冷汗下来,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寒。

顾桢命人喊了一个画像师来,对她道:“你放心,眼下这梧城不姓吴了,本官会尽力护你周全。你方才说,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牙婆咬牙道:“那是自然。大人问,草民便答。”

顾桢满意道:“既如此,你将青莲的长相告诉他。有什么特点,不要遗漏。”

他示意画像师上前,将吴氏带到了旁边一间空屋中画像。

佥事道:“副使,我已经派人去青莲的老家打探了。如果此女身份是假,估计很难查到她的真实身份。”

“慌什么,”顾桢拿起手边茶盏,浅啜了一口,“如果她是真凶,且我是她,我一定会再次现身。”

“副使这是何意?难不成她还会回梧城?”佥事不解。

顾桢道:“不,她不会回来。要知道吴从诚贪墨一事,还是镇抚使偶然查到的。若无圣人派镇抚使出京,这些鼠辈还不知在何处苟且。”

想到沈鹤,佥事莫名打了个寒噤;又想到有人会胆大到谋害这位恶名远扬的镇抚使,他心惊胆战道:“您的意思是,她会去找镇抚使大人?”

顾桢点头:“不然,她为何不来行刺我?按察使司稽查官员,已经够招人恨的了,行刺我无可厚非。一旦行刺于我,便是有人要保吴从诚。但他已经死了,吴氏也被灭门,不难看出那人是自断一尾,忍痛逃生。”

佥事心说有理,但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找上镇抚使,不是自寻死路吗?此次南巡,他可是圣人亲点的使者,此举无异于与圣人作对啊!”

“那又如何?这青莲来路不明,若连我们都不清楚她的身份,朝廷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那么多关窍,怎么查得清?或许她本就是死士,折了一个死士,主人根本不会在意。”顾桢淡淡道。

片刻后,他接着说:“对了,那林竹的案子,也该有个分辨了吧?”

沈鹤写信同他问起此事,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佥事答:“已经判了。因他杀人事出有因,百姓听闻经过后又纷纷为他鸣不平,故只判了他杖一百,徒三年。”他顿了顿,“副使还要与镇抚使见面吗?”

顾桢摇头:“不能见。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稳妥起见,日后有机会还能再见的。至于那口木箱在何处、里面装了什么,只能等管家清醒后,才能得知了。”

他将吴府管家软禁在司狱司内,和常家人分开收押,还请了一个郎中去照看施针,也不知有没有成效,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这时,画像师根据牙婆的描述,画了一张青莲的小像,呈了上来,由他接过。

纸上,女子长着一张瘦长的鹅蛋脸,五官娇媚动人。

-

画卷缓缓展开,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虽然在库房中搁置多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仍能窥见旧日佳人颜色。

女官崔凝华奉了阳羡茶来,见到这幅画,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圣人可是有些乏了?将库房中的老画都翻出来了呢。”

萧明慈道:“凝华,你过来看看这幅画。这是先帝在位时,命书画院作的。”

崔凝华便乖顺地走上前去,望了眼那画中美人的云鬓和其上簪饰的金钗。螓首蛾眉,顾盼生辉,柔美得仿佛一轮明月,又有如缠绕在禁庭中的一株菟丝花。

她不知该如何品评,斟酌道:“既是书画院的人所作,定是技法一流的。”

“是啊,有了画师高超的技巧,加之她本就生的貌美,比阿娘更会揣度先帝心意。”萧明慈戴着长长的护甲,轻轻抚过女子眼下一颗小痣,“她死后,朕就把她的东西都烧了,唯独漏了这幅画。”

崔凝华轻声道:“早朝时,圣人已下旨让礼部修缮太妃陵寝,想来陈太妃泉下有知,也能安心离开了。”

十二旒后,她能看见女人眉角上的伤痕——储君容貌不得有损,即便是一道细微伤痕,在夺嫡之争中,也会被拿去作筏子。

但女人还是顺利登基了,如果略过中间那些血腥不提。

在前朝,女人是帝王,为顾全大局,可以答允修缮政敌的坟墓;但作为先皇后的女儿,女人永远不会原谅她。

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一朵菟丝花,也可为了孩子,暗中生出毒刺。

女官垂眸,伸手向画:“圣人,这画是故人旧物,意头不好。不若臣再去一趟书画院,找院首讨一幅山水挂轴来?听闻新来的几位画师,极擅绘水墨长卷呢。”

腕上一凉,崔凝华怔怔抬头。

萧明慈的手覆在她的腕上,止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淡淡道:“你说它画得好,那就是画得好,何必要收起来?”

崔凝华惊异之余,不解道:“圣人,您的意思是……”

饶是她自幼入宫,被眼前之人选中做伴,也不能将其心思揣度透彻。但其生为天家女,性情至纯至善、不争不抢只会害了她,落得个跟先皇后一样的下场。

“朕非但不会烧了它,还会将它裱在案边。”萧明慈松开手,“朕要用它时时警醒自己。”

崔凝华叹道:“圣人,您这又是何苦为难自己?臣虽觉得此举能起到警示之作用,但当年在撷芳殿,是太妃她……”

女官忽然噤声。

再看案前侍奉的两个年轻宫女,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显然从宫中老人们那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将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片刻后,女官道:“是臣失仪,该自罚掌嘴。”

她跪了下去,抬手就要向脸上扇去。

“住手。”萧明慈喊停她,扫了那两个宫女一眼,“朕今日不会杖毙你们中任何一个,但若是胆敢把听到的话传到外边去,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清楚!还不滚出去!”

宫女们连滚带爬地走了,只留君臣二人在殿中。

崔凝华不敢起身。

不知从何时起,她侍奉的不再是那个骄矜聪慧的公主,而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了。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时间,她还是会选那一夜,撷芳殿;如果今日公主要杀她,她也不会争辩分毫。

她记得那个夜晚——还是长乐公主的萧明慈手握一块尖利的碎瓷,脚边躺着死不瞑目的陈妃。

过渡章,下一章进入新案件-伥鬼案,女主事业线开启。

希望笔下每个人物都是多面化的~

【小剧场—我在大梁打工那些年1】

崔·打工人·凝华:我无条件相信老板的一切选择!

秦·整顿职场·凌羽:不要被老板洗脑啊!

萧明慈&沈鹤:下班后来一趟我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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