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暖阁夜话

苏孔的伤在谢墨近乎严苛的照料下好得很快。这日掌灯时分,他正靠在暖阁的软榻上翻看戴之恒派人送来的《清州水利疏议》,肩上的伤口只剩些微隐痛。

谢墨从宫中回来,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他解下玄狐大氅交给侍从,走到炭盆边暖了暖手,这才在苏孔对面坐下。

“戴之恒的动作倒快。”谢墨看了眼他手中的文书,“这才几日,连整治漕运的条陈都拟出来了。”

苏孔将文书递过去,眼中带着光:“你看他提出的‘分段验粮、直达京师’之法,若能推行,可绝了漕运上下其手的积弊。还有这重修河堤的用料规制……”

他说得兴起,没留意谢墨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直到说完,才发现对方正静静看着他,眸色深沉。

“怎么?”苏孔下意识摸了摸脸。

“无事。”谢墨垂眸,执起茶壶为他续了杯热茶,“只是想起你初入朝时,在礼部对着那些典礼仪注打哈欠的模样。”

苏孔一怔,随即失笑:“那时觉得这些繁文缛节无趣得很,不如喝酒听曲快活。”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语气渐沉,“如今才知道,真正的快活,是能做些实事。”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窗外又飘起细雪,衬得室内愈发温暖静谧。

“今日张蕴来报,”谢墨忽然开口,“查冯珙旧档时,发现些与林玦案有关的线索。”

苏孔执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他缓缓放下杯子,声音有些发紧:“什么线索?”

“冯珙当年至少是知情不报,可能还收了某些人的好处,压下了对林玦有利的证据。”谢墨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目前证据还不充分,但我已让张蕴继续追查。”

苏孔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划着圈。暖黄灯火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脆弱。

“阿玦他……”苏孔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就是因为太较真,才惹来了杀身之祸。我那时劝过他,官场上的事,水至清则无鱼。”

谢墨没有接话,只静静听着。

“可他跟我说,‘孔弟,我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同流合污’。后来他出事,我……”苏孔闭了闭眼,“我恨自己无能,也怕了,索性做个浑浑噩噩的纨绔,至少能活着。”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当年的心境。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苏孔抬眼,对上谢墨沉静的目光。

“你不是他。”谢墨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有你的立身之道,也有能力守住这份‘道’。”他顿了顿,“林玦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因他之故,永远画地为牢。”

苏孔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道有些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聚起光芒:“我要亲手查清此案,还阿玦清白。”

“好。”谢墨应得毫不犹豫,“我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苏孔看着他,忽然觉得胸腔里那股憋了多年的浊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祭天大典将至,”谢墨转而说起正事,“周弼等人恐有异动。这几日你若出门,务必让侍卫跟着。”

苏孔挑眉:“他们还不死心?”

“狗急跳墙罢了。”谢墨语气淡漠,“太后近日召见了两次周弼的夫人。”

苏孔立刻会意。太后这是要借周弼之手,给谢墨使绊子,或许还想借机为齐王求情。

“需要我做什么?”苏孔坐直了身子。

谢墨看着他瞬间进入状态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他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或许你真能帮上忙。”

“你说。”

“周弼的独子周显,是个酷爱金石书画的。三日后荣宝斋有一场私珍会,他必会到场。”

苏孔立刻明白了谢墨的意图。周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且嘴巴不严。他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套话这种事,我在行。”

看着他重现的狡黠神情,谢墨心头微动,终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拂去他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墨渍。

“小心些。”

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却久久停留在皮肤上。苏孔耳根微热,别开眼哼了一声:“放心,论吃喝玩乐,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窗外风雪渐大,暖阁内却春意暗生。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在历经波折后,终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共同面对前路上的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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