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祁牵着马回来的时候,陈颐脸上那点不忍直视的表情已经收了回去,萧祁把马给黎颂安以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会骑吗?”
黎颂安要上马的身子一愣,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纵身一跃上了马,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在萧祁略微欣赏的目光下,他说:“侯爷莫不是忘了,西北善骑射,我从西北来,怎么会骑不了马?”
萧祁闻言给他拍了两下掌:“好一个西北儿郎。”
三个人一路长途跋涉江南,彼时江南春风送暖,空气中都带着花儿的香甜,光是吹一吹这江南的风,怕是都要明白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几个字要如何写了。
然而此时萧祁却道:“真是有钱。”
此言说的十分中肯,饱含心酸。
黎颂安尚且不觉,陈颐先给了萧祁一巴掌:“行了吧少爷,别忘了你此番前来是为了甚!”
“我可不是少爷。”萧祁把黎颂安往前一推,“这位是少爷,我是家仆。”
陈颐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也是没明白一身的鲜红,连刺绣都是上好的苏绣,头上还戴着玉冠……是哪家富得流油的家仆。
黎颂安也觉得不妥,还想争论,只见萧祁的心思早就不在谁是少爷谁是家仆上了,奔着集市就去。
陈颐见他跑了,也赶忙追上去喊:“你悠着点吧!别忘了你是来!干!嘛!的!”
黎颂安:“……”
他没那闲力气跟着跑,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只是沿着江边走着,忽地发现地上的泥巴……竟然反光。
黎颂安也不顾地上湿的粘脚的泥巴,蹲下身就用手扣了一下,拿到眼前一看……他惊讶的发现,这反光的东西哪是别的什么,这分明是精铁!
猩红的泥土里迎着点点幽蓝,黎颂安也不管泥土的腌脏,把这一小块握在了手里。
“你在这蹲着做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黎颂安的心“扑通”一下好像要跳到嗓子眼里,转过头发现来者正是方才游乐的萧祁和陈颐。
黎颂安瞥过陈颐的脸,把心活生生咽了下去,扯出来一个笑:“没事,方才看着这水里竟然还有几条小鱼,刚想捧起来看一看,却怎么都捧不起来,还沾了一手泥。”
陈颐心觉奇怪,刚想发问,却听萧祁道:“多大的孩子了还玩泥巴,赶紧找个客栈歇息下吧。”
陈颐心里还没转悠过这个弯来,萧祁已经拉着黎颂安走了,他只能抬脚跟上,没来得及细想别的什么。
江南客栈里热热闹闹,几乎是人们为患,有几桌在二楼还会有艺妓弹琴唱曲,看的萧祁心里发酸,牙根也酸:“真是有钱。”
“三位客官里面请,是要住店还是——”
没等店小二说完,萧祁便道:“住店。”
店小二在三位的脸上来回看了一眼:“客官见谅,店小人多,还剩下两间客房,能不能——”
“两个就两个,领我们去吧。”萧祁道,“陈颐你睡吧,我和少爷挤一挤。”
陈颐:“哦……好……嗯?啊?不是!”
还未等陈颐说完,萧祁一把把黎颂安推进屋里,另一只手立马把门一关,把陈颐隔在外面。
屋外满脸疑惑,屋内气氛尴尬。
黎颂安半垂着眼皮,不愿直视他,萧祁抬手挑起他的下巴,逼着黎颂安直视他。
如果……如果他主动坦白。
只要他主动坦白,那以后他怀瑾侯和平清王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要不涉及底线的事情他就可以步步退让。
如果他选择隐瞒……
黎颂安看着萧祁那双充满戾气的桃花眼,不知怎么便有些鬼迷心窍,说:“侯爷……你信我吗?”
又是这句话。
萧祁帮他褪去外衣,少年人的衣衫有些许单薄,褪下他赠的棉袍以外内里穿的也保不了什么暖。棉袍一脱,算是把他浑身上下的那点暖和气全褪掉了。
萧祁给他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上一碗水:“说吧小少爷,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黎颂安闻言眼睛亮了一亮,把手里一直攥着地精铁拿给他:“侯爷,我在河边地水泥地里抓出来的些铁粉,你要知道,着江南筑建都用的是木头,这精铁是用不着的。唯一能用得到的……怕是只有兵器。”
萧祁蹙眉,还未等他开口黎颂安便像是看透了他在担心什么一般:“我知道,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还是觉得这事和那三十万两白银不一定就不是一件事……若是不想要打草惊蛇,还是要小心谨慎,顺着他们来。”
萧祁平生最厌恶这些唧唧歪歪的弯弯肠子,朝庭上谁和谁拉帮结派,谁和谁结党营私他都不在乎也从来不掺和,他只替皇上办事,所以要说这整个天下,最熟悉他的也就是一个陈颐一个李承烨,因为有皇帝护着,他也从来不屑于去喝那些文臣武将玩心眼。
但是这个孩子不太一样,他好像从小就在心眼子里泡大的,不过十四岁的一个男孩,就已经有将朝堂玩与股掌之中的趋势了。
萧祁垂下眼,心觉但愿是……但愿是癔症犯了吧。
萧祁道:“你想我怎么做?”
黎颂安处处小心翼翼,萧祁这话说的不重不淡,到让他有些琢磨不明白,还以为是怕麻烦,故道:“这样,你借我几个人手,我一定给你找到证据。”
萧祁的目光温和而又沉重,落在他身上许久,看的黎颂安都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开始卷起衣裳来,才听他说:“好,那便随你去。”
黎颂安这才抬起头:“当真?”
萧祁把外袍一脱蹬了鞋躺在床上:“要不然呢?都要同床共枕了我还要对你有所保留吗?万一一个惹你不乐意给我一刀捅死,我能找谁说理?”
黎颂安不愿与他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论个什么三七二十一,更何况萧祁一不乐意说实话或者不想让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就开始瞎说八道,短短几天,平清王就已经把他的尿性摸明白了。
他站起身准备熄灯,萧祁猛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到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好似自己下了什么决定一样闭着眼滚进床里去了。
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没点斤两,黎颂安躺上去的时候没什么动静。
萧祁猛的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在床上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怕黑。
起先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甚至怨恨了自己许久,堂堂大将军竟然害怕黑?比那深闺妇人还要胆小,如何了的?
久而久之发现这还是个硬伤控制不了,干脆就开始瞒,除了陈颐以外几乎无人知晓。
黎颂安倒也不是信不过,毕竟没人会愿意在自己屋里养一个狼,就算是狼也得给他哄成狗,对此他得出来的结论就是真诚。
真诚才是必杀技,真心换真心是最可靠的。
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在一个孩子面前告诉他其实你叔叔怕黑……
不行!绝对不行!
黎颂安和他背靠着背,除去隔着的几层布和一层皮,几乎是心对着心。
黎颂安当然能感觉得到,这位小侯爷好像在发抖。
“侯爷,你去过西北吗?”说完黎颂安自己都觉得好笑,又说,“忘了,侯爷年少封侯,一是因为随帝征战,二就是因为收复十六州,怎么会没去过西北。”
萧祁被他的话岔开了心思,问道:“你母亲待你好吗?”
黎颂安苦笑两声:“我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他一走,除了太子舅舅以外就没有人疼我了。”
萧祁听到他这话不知道如何接,自他有记忆起就没见过自己爹娘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人生的野孩子,遇到了好心人救济勉强苟活于世,没人生没人养没人教,哪能懂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哄小孩?
好在黎颂安比较善解人意,主动岔开话题:“侯爷就这一个想问的吗?”
萧祁只得实话实说:“我还想问你的病。”
黎颂安惊道:“侯爷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病是假的了吗?”
“是药三分毒。”萧祁道,“我怕你年轻不知事,以为真的没什么事就一直喝,到最后自己身子真成这样不就毁了。”
黎颂安似乎快要睡去,声音有些漂浮不真切:“不会的……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萧祁还没等反驳,黎颂安就翻了个身直接抱了上来,手搭在他的腰间,两人之间平添了一丝暖意。
萧祁笑叹一声,心道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龌龊心思了。思及此,又把陈颐这个东西骂了一遍,觉得他人真不是个东西,这孩子还得怎么好怎么小心翼翼,才能让这群人放下防备呢?
不知怎么的,萧祁第一次在全黑的环境下闭上眼入了梦乡,梦里的他好像见到了爹娘,他怎么看都看不真切,只见自己好像在个女人怀里抱着玩拨浪鼓,周围都是欢声笑语的一片。
要是能一直睡着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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