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情

“胆大包天!”

小叶紫檀木案几被拍得震天响,晋王气得面颊泛红,双目圆睁如铜铃,吓得一旁的娇俏少女浑身一颤,楚楚可怜地望向身后端坐着的、身着团龙绣纹常服的青年。

“皇叔何必动怒,瞧把窈舒吓的。”青年声线清和平缓,不疾不徐。

“陛下!”晋王猛地转身,焦躁地在阶前踱步,“这回是私自征兵,下回呢?莫不是要率大军直闯京城了!”

皇帝伸手扶起跪地发抖的公主,漫不经心道:“慌什么?游家还在京中,时闵总不至于把他那宝贝孙子架在火上烤。”

“正因如此,才更需防范!”晋王见皇帝仍是这副从容姿态,不由得心生不满,“陛下就对游家这般放心?十六卫半数的军权尚握在游敬那老狐狸手中,若他们里应外合……”

他越说越是心惊,倒抽一口冷气,眉宇间忧色更重。

皇帝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焦灼模样,甚至得空替妹妹拂了拂衣袖沾染的尘埃,轻声道:“回去吧,下回把自己的人看紧些。”

窈舒连连点头,趁晋王转身之际,提着裙角一溜烟逃出殿外。

皇帝目送她离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皇叔少安毋躁。昨夜与孙学士一席夜话,朕听得些许秘辛。待朕道来,皇叔再作决断不迟。”

“孙仲言?”晋王若有所思,皱眉半晌,终是拱手一叹:“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

京城南北各设一猎场,北为御用,冬狩春猎时方启;南则专供贵族子弟游冶。先前二人所在正是未开放的北猎场深处,因而人迹罕至。而孟庭也是因为追一只野鹿误入此地,恰撞见跋涉的陈恪行与游锦。

游锦与此人显然相熟,言谈举止间透着不经意的亲昵。而能和游锦相识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行至一处空旷地带时,便见一辆华贵马车停在那里。马车通体由温润的檀木打造,造型流畅,不见一丝棱角,两匹不见一丝杂毛的黑色骏马毛色如缎,步伐轻盈平稳,显是经过精心调教。

孟庭先一步上了马车,回身招呼二人。

掀开车帘,便似踏入另一个世界,车内四壁皆以柔软的杭绸装裱,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人行其上,悄无声息,花梨木小几上还摆着新鲜的瓜果甜糕,车厢中充溢着甜腻温暖的气息。

游锦毫不客气地坐上孟庭对面那张宽大的坐榻,任凭沾着露水尘泥的外袍靴履玷污雪白缎面,慵懒地倚进身后的软垫上。

见陈恪行迟疑,游锦眉梢微挑,唤道:“愣着做什么?上来。”

陈恪行拘谨地挨着游锦坐下,察觉孟庭目光落在他肩头血渍上,随即听他关切询问:“你受伤了?可需找人处置?”

“多谢孟公子美意,不过皮肉小伤,不必劳烦。”

孟庭略一怔忡,笑道:“既是庭燎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这伤口颇深,若不好生料理,溃烂发炎反倒麻烦,何必见外?”

言罢不待陈恪行推拒,已掀帘吩咐侍从取伤药。

“既是他好意,你便受着。”自上车便未开口的游锦懒洋洋道,“遇上这般人傻钱多的主,合该笑纳。”

陈恪行一时语塞,孟庭却佯怒瞪向游锦:“你这人虽然缺点不少,但最招人嫌的果然是这张嘴。”

游锦面色不改,反而欣然含笑道:“惭愧,但总比你这个被人卷钱跑路的苦主好些。”

孟庭凶恶磨牙,威胁道:“再提那事,我立即把你从车上丢下!”

游锦正欲反唇相讥,忽闻帘外传来一阵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公子,阿采可以进去吗?”

“快进来。”孟庭知道游锦嘴巴的厉害,闻言如蒙大赦,忙掀帘让那侍女为陈恪行处置伤口。

见孟庭盛情难却,陈恪行也不再推辞,坦然褪去上衣,任那名唤阿采的侍女料理伤势。

忍痛扯下简易包扎的布条时,孟庭瞥见那道两指宽的伤口,目光倏然微妙一滞。

那侍女竟也微微红了脸,低声道:“还请公子坐起来些,容阿采为您重新包扎。”

语毕,她径自低头,耳根通红地摆弄着一同带上来的烧酒丝布,避开陈恪行的方向。

陈恪行浑然不解,殊不知在孟庭眼中,他肌理匀白似雪,衬得伤处那抹淡红格外扎眼。孟庭自幼与游锦混迹京城风月场,怎会不识这分明是被人吮吻留下的痕迹。

先前游锦只含糊提及遭人行刺,纠缠间与此人误入猎场深处,他只当是寻常友人。

可眼下……

孟庭看向游锦,游锦正沉思着什么,乍然触到孟庭探究的目光,也是一愣,随后也看到陈恪行身上的红印,顿时了然。

他浑不在意地勾唇,并无解释之意,任凭孟庭暗自揣测。

阿采将温过的烧酒蘸湿绢帕,小心擦拭伤口。

陈恪行小时候不知体会了多少次这样的滋味,一咬牙,闭着眼,准备硬抗过接下来的刺痛。

……

游锦在一旁悠哉欣赏他强忍痛楚的模样,信手拈起几案上梨花酥咬了一口,点评道:“过于甜腻。”

“真的?这可是珍馐记采买的,莫非他家手艺退步了?”孟庭暂敛遐思,也取一枚品尝,赞同道:“嗯,好像确实没上次买的香甜了,是不是因为冷了?”

“非也,分明是酥油放得太多。”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品评起糕饼,陈恪行疼得泪眼朦胧,偏碍于颜面不肯呼痛。最后连阿采都心生不忍,柔声问:“公子可要含块棉布?免得误伤舌尖。”

陈恪行含泪颔首。

待反复擦洗伤口完毕,他已冷汗涔涔。阿采自药匣取出紫绿药草正要敷上,始终冷眼旁观的游锦忽道:“且慢。”

两人疑惑地看去,游锦平静道:“他的伤口上有毒,风棘草会加剧伤口的毒发。”

阿采手一颤,惶惑地看向陈恪行。

“退下吧,布条留下。”游锦吩咐道。

阿采犹豫地望望孟庭,见他点头,忙敛衽退去,只留几条素白的丝带在矮几上。

游锦突然坐到他身旁,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背,感到掌下的肌肤一僵,像是下一秒就要挣脱的模样,冷声道:“别动。”

陈恪行果然僵住不动。

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游锦接触的地方漫溢开来,如春水润泽经脉,最终汇向伤口。

但也正因如此,显得伤口更加阴湿寒凉,似乎与那股暖意作对一般,伤口周围也变得更加青黑。

不知过了多久,几缕乌黑浓稠的血从伤口缓缓流出,游锦的手也从他肩上拿下。

没了那股温暖的感触,陈恪行竟生出些许怅然若失的,随即很快意识到,游锦竟然是在用内力将伤口里的毒逼出来!

震惊回头,游锦果然皱着眉头,鬓角也渗出了些晶莹的汗珠。

结束后,他捡起一根丝带,一点也不温柔的将黑血擦净,又拿起另一根干净的布带,三下两下替他包扎完毕。

孟庭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这举动,冷不丁问道:“庭燎,你真的要去琅花阁?”

“不然呢?”游锦已坐回原处,再度没骨头般陷进锦缎,随口应道。

“今日十六,春枝当在琅花阁。”

“哦?”游锦眼底漾起兴味,笑吟吟道:“岂非更妙?”

孟庭轻叹一声,望向陈恪行的目光染上怜悯,搞得他莫名其妙,琢磨了一路都没猜到他是什么意思。

……

但当他们到琅花阁时,他很快就知道了。

琅花阁虽在章台路边,但因为是在白日,所以人烟稀少,完全看不出入夜后纸醉金迷的氛围。

他们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入京时,守门的官兵一看到游锦的脸就忙不迭打开城门,也不敢问这一向注重仪表的大人怎么会穿得这样狼狈。

马车停稳,游锦率先跃下,陈恪行紧随其后。孟庭却缩在车内,探头探脑道:“我得走了。若让家里那老头子知晓我来此这种地方,少不了一顿棍棒。”

“去罢。”游锦挥手,径自踏入那扇描金乌木门。

陈恪行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也来过烟花之地,只是陈父管得严,往往还没摸上姑娘的下手就被家仆逮回去遭老父棍棒伺候。

但这琅花阁,却又是一番模样。

它并非与周遭的脂粉铺子挤作一团,而是独占一处临水的地界。那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飞檐翘角,倒映在暗沉的水面上,像一幅被打翻的浮华画卷。檐下悬着一排茜素红的纱灯,因为是白天,灯笼没有点燃,宛若美人睁着慵懒而诱惑的眼,不动声色地等着夜幕降临再展风华。

陈恪行随游锦穿过珍珠垂帘,暖香袭人。脚下波斯地毯繁丽绵软,穹顶悬垂的鎏金牡丹灯虽未点亮,已可想见夜间的流光溢彩。

环顾四周,见侧门边小厮正踮脚泼水,鸨母模样的妇人穿戴齐整,执账本与管事低声核对。闻得脚步声头也不抬:“客官,白日不待客……”

待看清来人,未完之语卡在喉间,忙堆起谄笑:“竟是游公子!蓬荜生辉啊!可是来寻春枝的?”

游锦抛下句:“派人去锦缎庄取两套衣裳,记游府账上。”

言罢径自踏上雕花扶梯,轻门熟路的进入最里的一个雅间。

陈恪行紧随其后,还未踏入房中,先闻到清淡的沉水香味,旋即一个身影乳燕投林般,从内间迫不及待地飞扑入前头的游锦怀里。

“游公子,果真是你!”

那未束发的清俊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含情,此刻秀眉飞扬,朱唇噙笑,喜色难掩。

话音未落,他已踮脚仰首,干脆利落地将朱印烙上游锦双唇。

四唇相偎,陈恪行看得瞠目结舌。

这春枝再是俊丽,分明是个男儿身。二人这样,这样……

他虽听闻过南风之事,亲眼得见仍是头一遭,只觉五雷轰顶,呆立当场望着前方缠绵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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