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起陈恪行的童年及少年时光,必然绕不开一个人,此人姓苏名陌,字乾章,乃是方陵隔壁长陵苏家的三子。
此人自幼聪颖,十几岁的年纪,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按理来说应是世家子弟之楷模,富家公子之标杆,奈何他上头两个哥哥太过能干,一个在京中当官一个在地方任太守,苏家夫妇二人常年见不到两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也远嫁他乡,自然对这个唯一在眼下的小儿子千娇百宠,生生将宠他成放荡不羁胆大包天的脾性。
某天,当喜爱的一本游侠传奇被封后,苏陌一怒之下,竟然在隔壁方陵瞒着父母开了家书肆,不为财,不为利,只求看到第一手的传奇小说。所以,当年仅十岁的陈恪行偷偷摸摸出来买传奇小说,恰好撞上拥有《侠者风云记》最新章节的苏陌时,一代狐朋狗友的友谊就此诞生。自此以后,苏陌没事就往方陵跑,三天一小住,五天一大住。白日游山玩水,夜间秉烛夜谈。
陈父见苏陌出身大家,人又斯文聪敏,乐见其成他们交好。正因如此,陈恪行总算有借口暂时逃脱严苛父亲的掌控,自此过上逍遥快活的神仙生活。
明明这些不过一月前的事,但见到苏陌这张熟悉的脸时,陈恪行竟生出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苏陌头上戴着宽大的风兜,此刻被他自己扯下,露出粲然带笑的神色。
陈恪行四处张望,见没有其他人,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院子里,语气不掩震惊:“你怎么会在这!?”
“还不是你写给我的信!”苏陌一撇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陈恪行展开一看,正是自己之前在白虎帮写的欠条。
苏陌继续抱怨道:“那天我刚到铺子里,突然有人塞给我这张纸条,展开一看,不得了,你怎么就被山匪给绑了?我立刻带上前到纸上说的地方,你瞧怎么着?”
陈恪行想到那日的滚滚浓郁,心中一沉:“山被烧秃了?”
“岂止!”苏陌心有余悸道:“一群带着刀的黑衣人聚在山里四处巡视,我见他不像山匪也不像官兵,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山下的一个小镇住了下来。”
“黑衣人?”陈恪行手下一用力,见苏陌吃痛的神情才发觉自己还拉着他的手腕,忙松开手,正色道:“那群黑衣人是不是腰间别着弯刀?还蒙着面罩?”
他比划着之前见过的刺客手中形状奇特的弯刀,追问苏陌:“他们大概多少人?你有没有看清他们在山上做什么?还有……”
苏陌被他连环炮似的追问砸得一个头两个大,摆手道:“你先打住,让我慢慢回想。”
他皱眉苦思,慢慢道:“他们的弯刀大抵是你比划得那样,上宽下窄,也确实蒙了面……不,有一个像是他们头的人没有蒙面。”
陈恪行心中如有鼙鼓,忍不住打断道:“你记得他的样子吗?”
苏陌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如果他记得那个黑衣人的头,他就能用笔给他画下。
苏陌对他打断自己很不满,挥挥手道:“记得,你别吵。”
陈恪行见他冥思苦想入神,便安静地在一旁用焦灼的眼神盯着他。
“唔……他们的人数大概有七八十个吧,聚在山底,好像在听那个头的训话,我离得远,只隐约听到什么‘房宫’‘秘藏’‘地图’什么的,对了,还有个名字,叫……叫……”
苏陌眉头皱得越来越深,陈恪行在一旁心如猫挠,恨不得代替他思考,目光愈发炽热。
“对,叫‘白瑞’!”
白瑞?那个帮主的妹妹?她和这些地下势力人又有什么牵扯?
由于游锦在地穴同他说得那些话,陈恪行也把“前朝余孽”这个称呼暂且改为地下势力了。
这把山火起得太对时候,正当游锦要搜索芳宫遗址时燃起,要说没有这群人参与,陈恪行敢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打包票说不可能。
这股地下势力似乎一直执着于开启前朝留下的密室,是要找什么东西么?
可芳宫遗址底下分明只有那把长命锁……
见陈恪行沉思,苏陌撞了撞他的肩膀,没好气道:“喂,一月不见,你就对我这么冷淡?”
思绪被打断,陈恪行回过神,笑道:“你的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这才几天,怎么就一月了?”
“岂止一月。”苏陌哼了一声,责备道:“我看见那座山时,还以为你……你……”
他没说下去,陈恪行善解人意道:“以为我死了?阴阳两隔?”
“呸呸呸,别说晦气话。”苏陌连声呸道,随后微眯起眼打量他:“你这一路怕是不太平吧?”
陈恪行无声苦笑,岂止不太平,简直是波澜起伏,比他之前的所有人生加起来还要精彩。
说到这,他猛然想起如今的处境,警惕道:“我现在身份有些尴尬,苏陌,之前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到秋阳县的时候,我在镇里听说有个大官带着军队经过了歧鸣城,大官身边还有一个灰扑扑的蓝衣公子哥,便猜是官兵带走了你,顺着歧鸣城的方向入了京。”
“之后呢?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辆车里的?”
“你不记得啦?”苏陌看向他道:“这车不就是当时你从瓦安回来,你那师兄载你的车吗?”
陈恪行一愣,看向许管家刚拉进院子里的马车,这才想到,当年孙仲言认为他学有所成,可以回方陵的时候,已经被家族接走的崔元一途径瓦安,顺道拜访师父,见陈恪行要回去,便顺手载了他一程。
“得亏你还记得。”陈恪行感叹道,心也落回了肚子里,看来他这一路并没有明显破绽,应该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我怎么不记得?”苏陌神色幽怨:“在你走的那三年,我过得无聊透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回来,就见你跟人说说笑笑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换你会不记得?”
陈恪行见他忿忿不平的模样,知道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若是平日,说不定他就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但他带回儿还要有求于他,便笑眯眯凑上去,讨好道:“你这话说的,我和大师兄谈诗词歌赋,和你也能谈,但论起谈话本,打双陆,寻欢作乐,浪迹天涯,除了你我还能跟谁?放心,只要我陈恪行活着一天,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
苏陌被他哄得顺心,毫不见外的坐在庭院摆的石凳上,哼声道:“还最好的兄弟,那你还不快把你入京后的事告诉我?”说完,他想了想,补充道:“不,从你被拐山寨开始讲。”
一旁的许管家见他们要长篇大论,便先一步告辞,临走前叮嘱陈恪行千万不要入京,最好连院子的门都不要出。
苏陌目送许管家离开,转头看向他,挑眉道:“你莫非惹了哪位贵人?竟连门都出不得了。”
陈恪行默默指了指天。
苏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喃喃道:“式乾殿的那位?”
陈恪行沉默点头。
苏陌捂着额头,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在殿试上指着他鼻子骂了?”
“殿试还在三天后。”
苏陌拍案而起,不敢置信道:“那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陈恪行移到他对面的位置,也坐在石凳上,愁容满面:“不是我惹他,你说一个皇帝,怎么就有那么多闲暇出来闲逛,还恰好被我撞上了呢?”
他简略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知苏陌,当听到自己中毒时,苏陌脸色一僵,严肃道:“等等,你说那毒叫什么?”
“据游锦所言,应当是‘乱朱’。”
“怎么这么耳熟……”苏陌喃喃道,再次皱眉,突然惊道:“等等,这不是去年被拒的一篇话本里出现过的毒吗?”
“什么话本?”
“好像叫《情仇记》。”
“《情仇记》?”
饱览话本传奇的陈恪行乍听到这个名字时就能猜到是什么情节,无非是才子佳人侠客仙女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乱朱”的重名想来也是巧合。
苏陌也面色怪异道:“这话本讲得东西实在怪异,唯有情节跌宕起伏,值得一观。”
陈恪行听他古怪的语气,突然起了几分兴致,他们也算得上是“博览群书”,但还是头一回听苏陌这么评价一本话本,好奇道:“什么古怪?说来听听?”
苏陌面露难色,目光游移,似是要说的东西十分难以启齿。
最后,他还是重重一叹,咬牙道:“这话本讲的,竟然是前朝废太子和异姓王的故事。”
陈恪行想了想道:“是异姓王要篡位,前朝废太子和他相斗的讲史话本?”
虽然朝廷权利之争有些禁忌,但也大可不必让苏陌这幅形容。
“不是。”苏陌又露出之前那种古怪表情,像是带着某种决心,沉声道:“这话本里写的,是他们俩的情爱故事。”
“什么故事?”陈恪行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陌破罐子破摔,面色复杂地重复道:“情爱故事,就是才子佳人的那种情爱故事,只是佳人没了,只有两个才子。”
陈恪行被炸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突然就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游锦搂着春枝时的画面,那种场景带来的震撼,似乎也与当下颇有神妙之处。
苏陌再次扶额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拒了它吧?”
陈恪行赞同的点点头。
虽然在当下养娈宠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一个皇子和一个王爷,还是太超凡脱俗了些。
苏陌再次道:“那作者还锲而不舍,连续投了四回,所以我才会对‘乱朱’这么耳熟,因为那本书中,那异姓王为了囚住废太子,给他灌的就是这种药,让他今后只能依仗自己,摇尾乞怜,起坐无力,体酥腰软……”
陈恪行一把捂住他的嘴,忙道:“停,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说。”
万般复杂情绪下,陈恪行只能感叹:稗官野史,贻害无穷。断袖的稗官野史,更是恐怖如斯。
嘿嘿,小陈也要开启自己的主线任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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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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