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没听着买自己的人说话,萧羊心里忐忑的觉着是自个儿说错话了,但没过多久一只大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摁,他先下意识的抗拒,后又乖顺的顺着人的力躺回了板车上。
“你也是个可怜的……但这世道可怜的人太多了,你要是有那命能活下去……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就是。”
柳鸷觉得这话太酸,自个儿说完还臭着个脸挠了下脑袋,掩饰般的吊儿郎当道:“你晓得了不?”
萧羊捏着手害怕的紧,脑子里似有一团打倒的糨糊让他什么话都没法理顺,声儿出的哆哆嗦嗦:“晓得了……”
柳鸷瞅他那怂包可怜样儿就一阵的来火,心头翻来覆去的压不住气,声音不受控的大了:“我家就一间卧房没多的地儿给你住!你后头就睡这儿吧……等会儿我弄些干茅草来给你铺铺。”
板车上那人就躺那一动不动的,柳鸷寻思着又不是自个儿把他给卖了的把他给弄的半死不活的,他害怕自个儿个什么劲儿?
“你怕我作甚?糟蹋你的还是老子不成?老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就受着!你不惹老子,老子难不成还要揍你啊?”
萧羊想说怕呀,咋个不怕嘞?但这话他怎么敢说?
“不……不怕。”这话是从喉咙里头逼出来的。
柳鸷瞅他那窝囊样就想狠狠骂他几句,想了下又觉着还是算了,要是骂哭了他是真的要揍人了,那得亏死!不晓得受罪的到底是哪个!
“你不许哭哈,我可先告诉你啊,你要是哭了我准要揍你嘞!”
萧羊被他凶神恶煞的话给吓得身体一哆嗦,就一瞬的功夫眼泪又将黑布浸湿了一大片。
他实在是被打怕了,遮掩般的伸出到处都是伤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缩着脑袋小小声声的跟人讲:“我不哭的……”
你不要揍我啊……
我的那个老天爷!柳鸷一口火气飙上去又让他自个儿给全受着了,没法了,简直没法了,他心想你哭吧,只要你不出声我就当没看见好了。
他转身回灶房放水瓢,顺道搅合了几下锅里的吃食后又去了卧房。他记着床铺底下应是还有两捆干茅草垫的,还是他前些个在睡梦中被热醒后,从褥子里抽出来捆放到床铺底下才睡着觉的,还好他贵人多忘事没顺手拿去当柴火给烧了,现个儿正好拿来有用。
冬日用的床褥子和铺盖也被他翻来给一道拿去了,那人露出来的皮肤都冷的紫青紫青的,瞅着是个畏冷的,日子都转到春了没道理冻死在这会儿,死的又冤枉又不值当,老天爷哪里能瞅得起这个死法?让投个好胎?
他手脚利落做起事来又风风火火几下就把简易的床铺给拾掇好了,最底下是两块大木板子,这还是他前个儿年心血来潮晒红薯干时特意做的,上头铺着的干茅草可不是散的,而是好生手艺编出的紧实好物件,就是褥子里头塞得杂,棉花鸭毛兔毛的都有,能热乎自个儿床铺的稀罕物都让他从那间个儿抢到这间个儿来了,尽都将好落自个儿身上,怎说在这十里八乡都算的上是顶顶好的褥子了。
萧羊听着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动静,不大不小的一个蜷缩在破破烂烂的板车上,紧闭着嘴腔都不敢开一声。
一通弄完后,柳鸷双手抱臂得意的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艺活,空了他还瞅了眼板车上的人,心道这人可真是够脏够臭的,他这褥子铺盖说不准今年的冬天还得用上,可不能被这人的一身脏臭给糟蹋了。
哎哟!他瞥到了板车的最底下,那不是他先前拿过来的衣裳嘛!他走过去捡起来随手抖了几下,又顺手刨拉掉那几片碍眼的焉白菜叶就将衣裳盖人身上了。
一阵不大的风扑面打过来,萧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一下的凉,就被盖上身的带着软的一点暖意弄得脑子发懵……是刚刚那人给他盖了东西,他心里好奇又有些他不懂的情绪不分明的含在里头,不敢问更不敢碰,过了会儿他听着这柴房就只是他一人了,耳子听不着啥响动了,身上的那一片软和的暖渐渐的让他觉着身体没那么冷了,他悄悄将蜷缩起来的一只脚松开……黑布又湿了些。
得意忘形的柳鸷在搅合锅里的汤饭时,粗手粗脚的把顺手搁在手边的锅盖给打翻了,劈里啪啦的一通响后,他嘴角扬起的幅度缓缓归于平整,他好似面色不善的说讲了些啥,但在柴房里尚不安宁的萧羊只心惊胆战的听到了那锅盖闹出的动静。
动静没了他偷偷的用指腹轻轻的捏了捏盖在自个儿身上的东西,柔软的像是厚实的棉麻,但摸着并不像是铺盖之类的物件,反倒像是件穿了很多年的衣裳。
世上可怜人多无父无母但萧羊父母俱全,家中兄弟姊妹加起来算上他共有六人算得上是人丁兴旺了,不过他生的怪,自他一落地分开了腿儿他爹娘就认定了他是个孽障,那年头朝廷刚打完仗死了不少人,为了增强国力哪户人家有妇人怀子待产都会一一上报给县衙,就因这萧羊才没一生下来就被父母给掐死,父母杀他不得便更是厌恶他,更不提他的兄弟姊妹了,穷人家的孩子天生就会看人眼色,而父母的不喜就是天大的眼色。
他幼时过的灰蒙,一仰头瞅着的蓝天白云自都是一个色,大了些家中姊妹兄长都到了该相看婚嫁的年纪,可偏偏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他那被父母狠狠告诫过要死闭着嘴子到死的秘密,在一个普通的劳作的午后尽为人知,小腹传来的疼痛和幼时的那根针产生了共鸣,他不晓得两腿之间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意味着什么,他只晓得自己是要疼死了,勤劳肯干的农户人扛起了锄头拿起了镰刀辛劳的顶着烈日劳作,而腚一溜到小腿裤管都是鲜血的萧羊疯狂的跑过那条他歪歪扭扭走过了无数次的又长又窄的小道,他是想,他是死的上一刻应该问出口的,他是在死前可以报复的。
剧痛让他看不清每个人的面目,烈日快要蒸干他身体里所有的水分……索性夜晚时下了雨,他晓得不是老天爷想让他不死的,而是他的命……他灰蒙又清白的晓得活着其实就是死。
他早已记不清他是在多大时就晓得家中人都不喜他的,其实他也没甚想法要从他们那儿得到些什么,因而他在家中并无多少存在感,他日日辛勤劳作,不跟人喊累也不跟人叫苦,只在指缝大小的空闲时刻,反反复复了无新意循规蹈矩的盼望着命运能稍稍怜惜他几分,将来要是有姑娘或者汉子瞧的上他,也不指着人家里吃不吃的饱穿不穿的暖,为人生儿育女或是当个顶梁柱养家糊口都成,怎样都成,只要有人能多少在意他一下,这就好了,这样这一生也就能过去。
他是只敢污了祖宗的偷摸的想的,直到他的秘密成为了全村人羞于提起的一滩污秽后。
他开始日日半夜三更从恶臭酸腐的猪圈里爬出来,爬到那道紧闭着的房门外,下巴抵死在门板上恶红了眼的去听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安稳呼噜,他铺天盖地挠心挠肺的去想,去咒,去糟蹋他那死了都因他而不得安生的祖宗!
这一锅可是香的嘞!柳鸷搅了搅要熟了的大白菜嘴角绷不住的往上翘,他也不讲究了,家里没多余的饭碗,既然多了个人,那便从此以后他用盆吃饭,那人用碗吃饭得了。
他这人耐热耐寒耐苦耐累可就是耐不住肚皮儿饿,汤饭刚舀到盆里他就抽了筷子夹了块鸡肉在嘴里嚼吧,可真是烫啊!可也真是香啊!他呲牙咧嘴的张嘴散热,等鸡骨头都嚼碎咽下后,这才笑咧咧的也给那人的碗里满上了。
他吃东西不讲排场在哪儿吃全靠心情,这会儿刚好灶膛里有火他就干脆抽了被他踢到柴火堆里的小板凳,端着冒尖的盆大腚往板凳上一坐喷香的吃了起来,吃到一半饿到快要痉挛的肚子总算是好受了,他抬手试了试灶台上装的冒尖的碗,这会儿拿手端着吃应是不烫手了,想到这儿,他起身把盆和碗放到了一块儿后转身去了柴房。
规律有力的脚步声离柴房越来越近,萧羊再次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激的他的身体僵硬到发麻发木,他死死的紧抿着唇像曾经的千百次一样用自己残破的双手掐闷住那早已饿的没了知觉的腹部,但香死人的食物味儿却诱哄的他几乎又要流泪,花了钱买回来的,应是要给人做婆娘的。把婆娘饿死了就没婆娘了。
柳鸷还惦记着自个儿那盆里还剩多半的汤饭,还没进柴房就焦急忙慌的冲道:“快!跟我去刨食!”
萧羊混沌的没听明白他说啥了,直冲冲的话砸他一脑瓜还没等他支棱出个动静,买他那人忽然轰隆隆的往他这儿冲!
柳鸷瞅他那倒霉怂样就火大的躁的慌,气的抿唇闷着气手上没个轻重的将他往肩膀上扛。
“呜……”干涩的喉咙口扯出尖利的刺音,腹部的疼痛让萧羊红着眼恶狠狠的往柳鸷结实强壮的手臂上掐去:“呜……”
柳鸷体热一立春就把冬衣给全拾掇进了柜里,萧羊被人牙子又是打又是饿的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体早就孱弱的站都站不起来,就他手上的那点儿力气对柳鸷来说就跟搔痒一样。
“老子扛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儿是扛去吃食的!你要想死老子这会儿就让你自个儿去找死去!你给老子记着啊,要死你给老子爬出去死!死远点儿!别给老子添霉!”话是这样说,不过柳鸷却是被他这一闹给闹的身心舒坦,啥本事儿都没!还被人给折磨的不成人样了,要存了心不想活就早早死了去!好死眼死嘴的去求那阎王爷给投个好胎,这样活人死人一都轻快了。要是有个想活的冲头,别说是手指甲壳子了,手指根都得要掐进那些个人的肉里搅合个稀巴烂臭才出来!
他是花了铜钱的,别跟个死皮白赖的活死鬼一样当他欠的,他柳鸷不蠢,晓得自个儿的铜钱是得下力气才换的来的!
萧羊嘴里呜呜噜噜的声儿出的他自个儿也晓不得是啥?宽厚的肩膀顶的肠肚缩来扯去,嘴里的呜呜噜噜痛的尽成了喘粗气,掐人的手一下就没劲儿了……
一进灶房柳鸷就将人给弄到了小板凳上坐着,他也没真傻到等人坐上板凳就放手,而是颇为冷硬的问了句:“你自个儿能坐稳吗?”
这地儿明显要比刚才那地儿暖上许多,食物的香味儿激的萧羊的喉咙管不停的缩动几乎要将肠肠肚肚给全呕出来:“不晓得……”他没撒谎,他确实不知道自个儿还能不能稳当的坐在凳子上,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痛没一处能使得上劲儿,他甚至连说一个字都需要提起全身的力才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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