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宫墙深深(14)

“祖孙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披金戴银。”老妇人撇撇嘴,甚是不满地说:“你的母后可不是这样。”“她推崇节俭,穿着简朴无文绣也不配珠戴玉。”“我戴珠宝是基于礼数,”黎帕那理直气壮地回嘴:“在粟特人的文化当中,不戴珠宝很失礼。”

“吐火罗人身份地位的高低不是依靠珠宝首饰,”老妇人训斥说:“而是看帽子顶上的羽毛!”“因为只有身份地位高的人才可以享有把羽毛插在帽子顶上的特权!这是吐火罗人自古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那是吐火罗人太保守了,故步自封。”黎帕那不服气地顶撞说:“粟特人有许多值得吐火罗人学习的地方。”“简直胡说八道。”老妇人听罢更生气:“粟特人自恃清高,那些什么所谓的拜火教,纯粹就是一派歪门邪道!”

不看你是祖母,怎么可以污蔑粟特人!黎帕那怒从心起,到底是粟特人养大的,发自内心对波斯文化有深厚的情感,岂能容忍他人的污蔑?!“太后息怒。”希玛妮没想到这对祖孙第一次见面就发生口角,连忙赔礼:“黎帕那年幼不懂规矩,还请多多见谅。”

多多见谅。哼。到底造了什么孽,本后一个信佛的人,要对一个异教徒多多见谅!老妇人悻悻然地想着,侍女端来大碗的奶茶上桌毕恭毕敬道:“请太后,王妃和公主慢用。”按照楼兰上流阶层宴会的规定,第一步首先是喝奶茶。然后侍女再端出烤馕、饴糖、葡萄干、杏干、果酱等各种精致可口的点心和瓜果招待。

这奶茶也颇为讲究,不能用过夜茶和剩茶而是重新烧茶,盛在大碗里,喝的时候把馕掰成小块放在大碗里里泡软,保准吃得美味喝得舒服。然而……“这么大的碗啊。”黎帕那伸长脖子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大得都能放下我的头了”

“没有小杯子吗?”黎帕那当着祖母和姨母的面询问侍女,“我习惯用小杯子喝茶。”

这可如何是好?太后习惯用大碗,公主却不习惯,侍女为难地看着老妇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去给公主拿杯子来。”希玛妮为了化解僵局而抢在老妇人面前允诺,心想既然公主喜欢用杯子喝奶茶就让她用杯子喝吧,侍女很快端来杯子,黎帕那将大碗里的奶茶倒在杯子里,希玛妮又寒暄几句,让她尝尝精致美味的点心,她却摇摇头:“用膳的时候桌子上没有铺桌布怎么可以。”

希玛妮莫名其妙地问:“桌布?”黎帕那说粟特人习惯使用桌布,这玩意儿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礼仪和不同的材料和图案组成,例如婚礼、秋收、新年、冬至夜等,总之在波斯文化当中代表健康和礼仪等。

希玛妮注意到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意识到不妙,连忙打圆场说:“太后你看黎帕那长得很像斯忒妲吧,尤其这眼睛......”

“姨母你快闭嘴!”黎帕那的脸色立马也变得难看,“粟特人禁忌议论眼睛,尤其是婴儿的眼睛这会引来恶灵,只能让巫师把眼睛挖出来辟邪。”

“笑话。什么乱七八糟的信仰!”老妇人忍无可忍,冷冷地说:“善意地夸奖励几句就会引来恶灵?如果是夸你的孩子,难道你也要挖他的眼睛吗?”黎帕那点头,态度得很坚决的回答:“那是自然。”老妇人这可被给气坏了,“你,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希玛妮硬着头皮劝解:“太后息怒,息怒。传出去可不好......”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正急急忙忙赶往前王后寝宫找黎帕那,一个是尉屠耆,一个是海珑麟,尉屠耆昨夜整夜都没有睡好,只想进宫来看看黎帕那的情况,前王后寝宫越来越近,他无意间发现一个侍女躲在杏树后面,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形迹可疑。“你哪个宫的,在这里做什么。”尉屠耆大步走上去质问她,她看见王子来了立刻惊慌失措逃走,眨眼便不见踪影。

“薇迪雅,你说我要送给王妹的这些首饰会不会太寒酸呀。”海珑麟大摇大摆走着,薇迪雅捧着沉甸甸的首饰盒跟在后面,“这些都是吐火罗人最上乘最华贵的首饰,公主肯定喜欢。”“你懂什么。”海珑麟说:“粟特人个个珠光宝气,王妹见过的首饰多了去了,怕是这些未必能过她的眼呢。”

尉屠耆看着侍女消失的方向,满腹狐疑,转过身走了几步,冷不丁撞上自己的死对头堂姐及其女官,很不高兴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海珑麟看见死对头堂弟同样也不高兴地反问:“你来做什么。”尉屠耆看了她一眼,说:“我来找黎帕那。”海珑麟面不改色道:“巧了。我也是来找黎帕那的。”薇迪雅连忙弯腰向王子行礼。

尉屠耆不想和讨厌的人废话那么多,自己为黎帕那的安危而来,必须得快点进寝宫里面去看看情况,于是抢先一步闯入大门,海珑麟见状,也不甘示弱赶紧追上去,生怕尉屠耆抢先一步会影响到自己和妹妹交谈,两人几乎肩并肩走进桃金娘宫院,“黎帕那!”尉屠耆叫了一声,却没听见回应,他心里咯噔,想着莫非真发的生了不测?海珑麟也叫了一声:“里面有没有人啊!王妹,在里面吗?”

“有有有。”正在卧房里打扫的曼琳听见声音,急急忙忙跑出来,弯腰向尉屠耆和海珑麟行礼:“王子,公主万安。”“黎帕那在哪里?”尉屠耆劈头就问,曼琳回答;“公主一大早被希玛妮王妃请到太后寝宫去做客了。”海珑麟看见她手里握着红白相间的帛布,惊诧地问:“这是什么?”“这,这,”曼琳想起黎帕那交代过先不要让外人知道昨夜发生的怪事,慌忙把帛布藏在身后,支支吾吾:“没什么,我方才在卧房打扫......”

还想骗我?尉屠耆的脸色阴沉下来,你那不寻常的脸色已经出卖你了!“手里拿着什么玩意,让我看看。”他上前一步,命令她交出帛布,她吓得一个劲地往后挪,“不不不,王子,没什么,真没什么。”“还扯谎,交出来。”尉屠耆强行夺下帛布展开看见上面染得红通通,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味,“啊!血!”薇迪雅吓得失声尖叫,差点把首饰盒子掉在地上:“嫡公主到底怎么了?”

“哪来的血?你,你快给我老实交代!”海珑麟勃然大怒,揪住曼琳破口大骂道:“否则我饶不了你!”“公主息怒,息怒。”曼琳眼见事情无法隐瞒只好战战兢兢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捅出来:“公主交代过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曼琳快来啊,我发现蹊跷之处!”卧房里传出艾葳蕤的叫喊声,“什么蹊跷之处?”尉屠耆和海珑麟,薇迪雅三人连忙跟着曼琳冲进寝宫,看见艾葳蕤站在那扇临庭院的窗户前,用手拂窗台,用鼻子嗅嗅:“我发现这上面有奇怪的灰尘,和上次在巴塞木老爷家的情形一模一样。”但尉屠耆和海珑麟跟着曼琳一起出现在眼前是她始料未及的,“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海珑麟认出她是昔日在巴塞木府邸的侍女,惊奇地问,艾葳蕤意识到“失言”立马从容地弯腰行礼,回答:“我来投奔嫡公主的。”尉屠耆走到艾葳蕤旁边仔细观察窗台果然发现上面零星散布着许多奇怪的灰尘,逐重复艾葳蕤的动作,用手拂一遍窗台,用鼻子嗅嗅,仔细分辨:“气味怪怪的,… …好像,好像是,迷香之类。”

曼琳吃惊地问:“迷香?”

“难道是昨夜有人偷偷潜进来,用迷香迷倒了嫡公主,然后行凶… …?”薇迪雅的推断遭到艾葳蕤否认:“不可能,黎帕那晨起好端端的,一点伤没有。”“那迷香是什么意思。”海珑麟感到疑惑不解:“迷倒王妹却什么都没做,却单单弄来一串莫名其妙的血迹。”“可能是恐吓吧。”曼琳说:“嫡公主昨日罪过了王后,王后要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哉。尉屠耆看着窗台上的香灰,再看看地板上刚擦拭过而留下的一行长长的水迹,同样感到疑惑不解:以王后的歹毒性子大可以派一个刺客直接潜进来将熟睡中的黎帕那杀死完事,可这又放迷香又弄来一串来历不明的血迹,绕这么多弯子。究竟意欲何在?真是出于恐吓?黎帕那是何等人物?当年从尸骨堆里爬出来、饱受磨难的主儿,这点点把戏,岂能恐吓得住她?还有,曼琳说黎帕那昨晚做的怪梦,究竟是什么?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海珑麟冷笑说:“白日得罪王后当晚就遇见怪事。我看就是那个死婆娘搞的鬼,她故意托梦暗示王妹要取其性命。”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低头一看清楚之后欣喜若狂道:“猫儿?这只我喜欢。王妹答应过我要送我一只的!”她弯腰把猫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猫儿也不认生,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的手指惹得她咯咯大笑。然而尉屠耆听见死对头堂姐发笑就莫名心烦:“是黎帕那的猫,你好歹也得等她回来再说!”

“真热闹啊。”从太后寝宫返回得黎帕那走进寝宫,看见自己的两个侍女,尉屠耆还有久违的海珑麟及其女官,惊奇地说。“王妹,你回来了。”海珑麟抱着猫儿,兴致勃勃地走到她面前:“这只猫儿送我吧?我就喜欢它金光闪闪的胡须。”黎帕那笑说:“既然是以前答应过的,王姐喜欢就抱去吧。”“嫡公主。”薇迪雅毕恭毕敬地献上礼物:“这些都是我的主子精心挑选的首饰,请笑纳。”

“王姐真是。”黎帕那看着沉甸甸的箱子,笑道:“太客气了。”“怎么叫做客气?”海珑麟亦笑道:“姐妹之间礼尚往来也是应当。”“啊,对了,我初来就听闻昨夜这里发生的怪事,你还好吧。”

黎帕那走到桌边坐下,淡然回答:“我好得很,不必担心。”“现在尚不明确是否与匈奴婆娘有关。”尉屠耆走到她旁边,眼神和言语间皆满是担忧:“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黎帕那嘲弄道:“她有本事就尽管放马过来,难道我还怕她不成!”“你还真以为你是泥捏的呢?”尉屠耆生气地说:“这种怪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许次数多了,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黎帕那仰头看他问:“什么意思?”

“我在窗台上发现了奇怪的灰。”艾葳蕤主动道出实情:“王子说是迷香之类。”迷香。那足可说明昨晚的怪梦系真实,黎帕那垂下睫毛,暗想:某人趁我被迷晕之后,偷偷潜进来装神弄鬼。如果是匈奴婆娘要报复我,完全可以在我被迷晕之后下手,为何却故弄玄虚,留下我一条性命?似乎有点说不通。她没来得及想明白,尉屠耆做出如此决定:“今日我不回去,留下陪你。”

曼琳觉得不妥:“王子,这,这,这合适吗?”尉屠耆正色道:“黎帕那的事就是我的事,岂可袖手旁观?况且我有种预感--- 今夜还会有怪事发生。”薇迪雅提议说:“要不多调派几个侍卫过来看守寝宫?”“那样会打草惊蛇。”黎帕那否断此建议:“我们几个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其发展至合适的时机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谋。”

“尉屠耆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前王后寝宫。”消息传到王后寝宫,珤勒尔坐在地台上看着依娜姆问。“是。”依娜姆说:“王子至今也未见离开,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珤勒尔挥起一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气势汹汹道:“这个小野种吃了熊心豹子胆,把本后气得一夜睡不着觉,她自己倒好,公然和男人寝宫里面风流快活!”“还没成婚就如此放肆,在匈奴都没有哪个居次像她这样!”依娜姆小声提议:“告诉国王吗?”

“告诉个鬼。”珤勒尔大声吼道:“你以为本后没有告诉过?国王根本就不管,说什么尉屠耆是自家人,没关系。”“国王这态度明显是默认。”依娜姆惊诧地说:“没准已经有打算想把公主嫁给尉屠耆了呢。”“这个尉屠耆,也并非什么善类。”珤勒尔狠狠地说:“一个旁系的王子居然敢藐视本后,倘若真让他和国王攀亲,还不知道会嚣张成什么样!”

依娜姆问:“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珤勒尔眼冒凶光:“本后非得杀了小野种不可。”

“可是,王后。”依娜姆提醒说:“当初国王突然回宫复位时王室宗亲联合起来欺瞒你,足以说明这帮人瞅着西域的势头当紧而起背叛匈奴之心,已经不值得信任。如今要像除掉前王后一样除掉天香长公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珤勒尔想到眼下汉军攻打大宛势头正猛,越来越多的西域国家倒戈,匈奴势力节节败退,再联想到那日在阖宫,桑古伊和塔卡尔等等这些昔日信誓旦旦要如何如何效忠匈奴的老狗合起伙把自己当成傻瓜戏弄的情形,确实,这些该死的无耻的老狗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宫里也找不出谁能对匈奴效忠了。“去把巫师叫来。让她暗中使用蛊毒.......不惜一切代价把小野种除掉!!”

“王后你别忘记。”依娜姆面露难色:“上次天香长公主回宫中途遭遇不明刺客,国王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分明就是在怀疑你啊。倘若天香长公主再出个三长两短,你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嫌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珤勒尔气急败坏地猛拍桌子:“难道本后就真拿那个小野种没奈何了吗!… …”话说这夜倒没有像昨夜那样月黑风高,天色刚刚暗下来,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雾气在轻柔月亮和壁灯的照耀下被染成耀眼的金色。树叶儿“簌簌”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月夜小曲,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从朦胧月色中跃出来,令人陶醉。

“来来来,屠耆,这是你想喝的羊肉汤。”黎帕那准备了晚膳,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和烤馕端上桌,尉屠耆刚拿起木勺,忽然发现少了点什么,原来自海珑麟带女官离开后就一直没看见艾葳蕤的踪影,好生奇怪:“艾葳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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