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让外祖父看看。”陀阇迦乐呵呵地从薇迪雅手里接过已经七个月大的外孙毗纳耶迦抱在怀里,端详片刻,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头戴灰色羊毛帽,身上穿着红色毛布织成的小衣服,周身也被绛红色毛布包裹,因为已经七个月大了嘛,这孩子稳稳坐在外祖父腿上睁着一双澄蓝无暇的大眼睛,好奇地观望着阖宫的金碧辉煌。
海珑麟则站在一边,看着这老东西逗他的外孙子玩。“不好意思啦。你出生的时候,本王一直在忙着政务,直至今日才抽出一点空闲让你母亲带你进宫看看……”陀阇迦说罢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树根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小木马,“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毗纳耶迦看见玩具很兴奋,抓起就往小嘴里塞,还没有长牙,一个劲地吮吸着。那模样可爱极了。
“对了,有件事想和你说说。”陀阇迦给他整理一下帽子,抬头看着海珑麟:“再过几个月,尉屠耆的侧妃也要生产。王室一年之内增添了两位新成员,真是喜上添喜!我打算举办一场宴会庆祝庆祝。”海珑麟若无其事地回答说随便,你看着办就行。
“公主。这些都是王子准备的玩具。”吾日耶提笑容满面地说:“你看,做得多精致!”黎帕那走到长桌前看见许多栩栩如生的玩具如小动物,小人和小战车之类。楼兰寻常百姓家的玩具往往是家人用以破布头和稻草等材料粗陋而成的作品,唯独贵族或地主富贾之家才买得起手艺人专门制作的铅质或金银质玩具——而且很多还是大人们玩腻之后才轮到孩子们玩。
黎帕那知道尉屠耆平日也就是读书习武和养马消磨时光,不怎么玩玩具的,她翻了翻白眼,满脸不屑道:“怎么就肯定一定是男孩。”
“直觉吧。”吾日耶提说:“王子说不是也没关系,这些玩具,女孩也可以玩的。”
“……”
“侧妃怀孕至今,喜欢瓜果蔬菜,肉倒很少吃。”
“光吃瓜果蔬菜不吃肉怎么行。”黎帕那神情冷淡:“你去灶台挑一些上乘的牛羊肉给她送去。叮咛她要多吃些,孩子才会安康。”
“公主。又出事了。”达乌德跑进来:“你快出去看看吧。外面乱成一团了。”黎帕那问又发生什么事,达乌德说,可恶的精绝王贼心不死居然拉拢周边的邦国如圩弥、于阗、皮山、莎车还有更远的西夜,无雷等国一起对付楼兰!
黎帕那起初还以为精绝王要拉拢这些小国一起出兵对抗楼兰,可事实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精绝王兴许是听闻羌妩被攻之事,意识到来硬的不行,就改来软的!她走出公主府看见外面到处挤满了人,骆驼和拉货的木车,大街小巷几乎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公主。”一个商队头领看见她,愤愤然地说:“圩弥、于阗等国欺人太甚,非但拒绝和我们做买卖,还大肆抹黑,说我们楼兰人自恃清高,实施种族歧视,迫害精绝人,还把精绝人列为最低等的贱民肆意欺压。”“对对对,”有一个商贾插话说:“他们还叫嚣要封禁楼兰物产禁止流通!”
楼兰每年流通入西域各邦国的物产有楼兰大枣、葡萄干、萘果、熏马肠、酸□□、油桃、白菜、红胡椒、枸杞子。其中楼兰大枣最有名,个大核小肉厚,享天下一绝”的美称。
“孩子。你说该怎么办。”
黎帕那进宫面见父王。两人对坐许久,皆沉默不语。她凝视着香林果盘里盛着的新鲜葡萄。这是楼兰品质最上乘的白玉葡萄。或晶莹如珍珠,或鲜似玛瑙,或绿若翡翠。这五光十色、翠绿欲滴的果实看着看着令人垂涎不止。
楼兰葡萄最负盛名。况且多年没有遭遇强敌入侵,楼兰人过得好生安稳。家家户户绿荫蔽日,全部竖起层层叠叠的葡萄架,花果树木点缀其间,村舍农家错落有致,城外还有许多空心土垒砌成的专门晾晒葡萄干的晾房。楼兰人巧妙利用气候炎热而干燥,用砖搭成的阴干房四面墙上有许多墙洞,中间是木棍搭成的支架,将成熟的葡萄搭上去经过热风吹干,很快就能得到品质上乘的葡萄干。可被作为点心直接食用或放在糕点中,也可烹成膳食调料。
“这不算最糟糕的。”黎帕那沉思说:“眼下也不是所有大漠邦国拒绝和我楼兰买卖。”
“嗯。”陀阇迦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黎帕那继续说:“既然他们这样对待我们楼兰人,那我们楼兰人也不必忍着,该反击时就应该反击。”
“怎么反击?”
“他们拒绝买入我们的物产那我们也拒绝买入他们的物产。他们的商队不许进入楼兰,哪怕是国王派来的使团也不行。”
“明着和他们交恶?”
“分明是他们明着和我们交恶!”
“这精绝人的问题。也需要解释一下。”
“他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有野兔肉吃又有酸□□喝。”黎帕那捏碎了一颗葡萄,果肉汁水流得满手都是,“精绝王就是借着西域各邦国对楼兰国情不了解的空隙造谣生事。你越解释,他们就越认为你心虚。”
“可,”陀阇迦侧过脸想了想,“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窗外。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把大漠戈壁上空的晚霞染成一片金黄。当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大漠的热气也迅速随之而消失。兵营的士兵们点起御寒的篝火,至当夜深人静时,抬头仰望苍茫浩渺的大漠戈壁以及呈现星空、星云与流星交织在一起的如梦如幻般的大漠夜景,他们兴奋得所有人都手牵手围着篝火,伴随着音乐转着圈,载歌载舞。
待篝火把他们全身都烤热了,便开始动手杀羊烤肉,准备大快朵颐。大块羊肉简单的割成块,着穿在扁平的木签子上,一串羊肉串配一块羊油,烤制前把皮芽子、姜黄、孜然、胡椒等香料搅拌成糊状,均匀涂抹于肉里肉外再用大火炙烤,让肉内里的羊油也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木签子被熏得黑漆,狼吞虎咽吃下一串连嘴角也薰成了黑的。但妙在不自觉舔到这灰,都似乎带着一丝流连忘返的羊肉味。
“都尉,给。”小兵卒讨好似地递给热合曼一串,他却含糊地说没胃口——其实他盘腿坐在篝火边已经很久,但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歌不舞也不喝酒,就这么一反常态,发呆发呆还是发呆,根本闹不明心里在想些什么。
“都尉,你怎么了?”将士们才发现他的神态异常,好生奇怪。“嘿嘿嘿,是不是因为天香长公主下令屠城被吓怕了?”有人嬉皮笑脸地挤过来在热合曼旁边坐下。“哼。你懂什么。”热合曼白了他一眼,“老子在军中混了多少年,尸骨堆积成山的场面都见过,还怕屠城?”
“那你为何不开心?”
“天香长公主虽是一介女流,但有胆识有谋略,恩威并施,得民心即得天下。我在想她如今是监国,权利越来越大尤其是话语权……护国大将军这下半一辈子估计出不来了。”
“要不,都尉你找个机会,和她说说?”
热合曼苦笑几声:“说?怎么说起?”
“眼下精绝不断对我楼兰发难,只怕长久下去,迟早还得有一战。”“国王总不可能每次都把出征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公主?以卑职所见倒不如在楼兰和精绝一战开始之前找个合适的机会为护国大将军求情,让其戴罪立功。”
“都尉!都尉!”这时有一位守城门的士兵急急忙忙迎面跑来:“外面来了一群人,你快去看看吧。”“一群什么人?”热合曼警觉地问。
“他们自称是粟特人,从漠北跑过来的。”
热合曼带人赶紧来到城门,看见一群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可以形容为“难民”。他们高眉深目,有男人、老人,也有妇孺,有四肢发达的正常人,也有各种伤残人。目测将近五十多人。“你们?”
他们自称来自遥远的波斯高原,来西域作买卖却遭遇匈奴人,被掳到漠北很多年本以为出逃无望,没想苍天有眼,且鞮侯突然重病去世,其子胡鹿姑和另外几个兄弟争夺单于宝座不惜刀戈相见,匈奴政局混乱的好时机。带着家眷逃出漠北一路靠乞讨谋生,流落至楼兰。
这说辞听起来合理,但楼兰近年发生过那么多污糟事,尤其国王莫名遇刺,实在不能掉以轻心。热合曼暗想着又试探着问:“西域大漠有邦国如此多,你们为什么偏偏来我楼兰?”
“听闻楼兰国王有个公主亲近粟特人,所以……”
“嗯?”陀阇迦得知这消息,很惊诧。“漠北跑过来的一群粟特人,要投奔我楼兰国?”“是啊。”热合曼拿不定主意,“国王你看?”陀阇迦尚未回答,古里甲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楼兰国内已经够乱,本王几年前才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如今精绝人也要来添乱,老臣认为还是小心谨慎为妙……”陀阇迦思索许久:“那好吧。先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的拜火庙里,让祭司考验考验再说。”
红色的火焰边沿还有淡淡的黄色轮廓,就连画师也调不出这美丽的色彩。火苗不断往上蹿,尖尖的,忽上忽下在火炉中跳动,圣火在燃烧,照耀在粟特人心中。它无处不在,每个拜火教教徒的心中都有一簇燃烧不息的火焰。
加萨尼穿着洁白的袍服站在圣火前大声询问:“《波斯古经》中说造物主阿胡拉制造了七种元素,亦是七大善物。”
“是的。”同样沐浴后换上洁白袍服的难民们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回答:“分别是天、地、水、植物、动物、人类和火焰。其中火焰是最神圣的东西,它预示着生命的诞生和光明的出现。”
“每个信奉拜火教的教徒,必须要遵守三大原则,你们还记得么?”
“记得。分别是善思、善言和善行。拜火教徒坚信,只有遵守这三大原则,才能战胜邪祟与黑暗。”
“世界有正邪两种力量,这两种力量同时存在而对立…:末日时两神将会有一场决战,而善神必会得胜,而所有人包括已死的,都要受到「最后审判」。”
拜火教认为火是神圣的,而凡人呼出的气体是不洁的,故在祭祀的时候祭司需要戴上洁白的面罩防止飞沫玷污圣火。
难民大声念着《波斯古经》,齐齐向圣火跪拜磕头并扔进一块肉和洒下一杯酒,祭拜善神阿胡拉。
会读波斯古经,还会拜火,看来是虔诚的拜火教徒无疑。叶耳古柏长老很高兴,立马嘱咐僧侣们准备膳食款待这些可怜的落难的粟特同胞——主食是米饭和大饼,米粒细长,颗粒分明,用红花将米粒染成金黄,撒一些在米饭最上层,色香味俱全,另外还有一种外面树林里采摘来的非常酸的小红莓,撒在米饭上增加色彩,酸酸的口感也很开胃。大饼可配着烤肉吃,也可配着羊杂汤,把饼掰碎,泡在汤里然后和羊杂一起囫囵吃掉。
最具有波斯特色的肉汤,把羊肉、豆子和皮芽子等食材放入锅中长时间炖煮,炖得时间越长越美味,出锅之后放入陶罐,配上馕一起食用。酸甜不油腻,这一顿吃下来有肉有菜有汤有主食……流泪!!同胞相见流泪满面。尤其是那些身处在异乡漂泊的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不一样的地域文化,不一样的风景,但如果在能够见到一个来自自己故乡的人,那么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就会升华到最顶端……因为同样文化和同样的语言,就让自己有一种仿佛回到了家乡的感觉,可以谈彼此都懂的话题,可以很自由,不那么拘束,畅所欲言。那种久违了的温暖和感动简直是无法言语。
叶耳古柏看着他们流泪进食,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些年在漠北过得如何?”
“一点也不好……”七十多岁的老头儿狄诃斯不愿意再回想起那苍凉的漠北大草原。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骑着马,孤零零地面对着山边的太阳。天空中,厚厚的乌云低压压地笼罩在草原上,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甚至会有一种恐惧感。
漠北最可怕的就是“暖潮”过后的干旱,然后又突如其来的寒潮。牧场被寒潮困住,因无草可食,最终几日之内可能牲畜的死亡成千上万。而最靠近中原的阴山一带,则又因为干旱致使了蝗灾不断,从武帝登基开始,每当寒潮或暖潮到来之后的一到两年内汉匈边境屡屡发生战乱。
匈奴人在草原上过得非常的苦。因为物资缺乏,所以他们的人口一直受到抑制,灾荒年代很多人都会饿死。而南方的汉人又对他们进行封锁,他们无法从中原得到足够的物资补充所以不得不兴兵入侵中原。
“匈奴人粗俗野蛮,”狄诃斯抱怨说:“”全家老小不管男女都居住在一个毡帐中,很少洗澡,偶尔洗一次,在外面用围布搭建一个简易的洗澡房,就可以开始洗澡了。没有茅厕,完全是露天蹲坑,排泄物是天然的肥料,而草原很大,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叶耳古柏甚是同情地说我会进宫和公主说一声,让你们进城,赐予你们良田,让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们记得拜火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黎帕那翘着大腿坐在地台上,一脸傲慢:“现在关键要搞清楚,他们是不是匈奴人派来的奸细。或则说,他们当中,有没有隐藏着匈奴人的奸细。”“想多了吧。”叶耳古柏沉默片刻,说:“且鞮侯已经亡故,胡鹿姑忙着争夺单于的位置......你还认为匈奴人这会儿又闲情逸致派人过来捣乱?”
“凡事无绝对。”黎帕那傲慢又冷漠的表情,告诉长老自己敌视所有来自漠北的人。不管是什么种族,都不得掉以轻心。“那好吧。”叶耳古柏说:“既然公主不相信,那就只有问一个人。”她问谁?叶耳古柏举起手指着天空:“神!”
““好吧,那长老想怎么问。”
“公主不妨直接说清楚,到底接不接纳那些可怜的难民?”
“匈奴跑过来的人,我绝对不接受!”黎帕那话音刚落,忽然感觉方才还晴朗炎热的天空突然灰暗下来。紧接着,寒风像雄狮一样凶猛地吼着,夹杂着枯枝和尘土,刮来了冰天雪地的冬天。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现在不是才夏末吗,为何突然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窗外院子里传来仆从的惊呼声:“见鬼了......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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