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灼泉观是在山上,他睡得不怎么安稳,还做了个梦。
他梦的事情离奇,居然梦到自己挂了帅封了侯,然后不知为何,正疯了似的往这座山上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往这座山上赶,总而言之,在那个梦里,他是在往这座山上跑的。
四周正飘着落雪,而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少。但很奇妙,他并不觉得冷。
等他跑到这座山上,跑到这座道观前时,这座灼泉观已经被人拆了个七零八落了。挂在观上的牌匾被人毫不在乎地丢到了地上,应该是有很多人踩过它了,灼泉两个字已然裂成了数瓣。
林懿当场就疯了,他到处找山神灼泉,但哪儿都瞧不见那个护了他二十余年的身影。
他在梦里心急的要命,像是有把火在心里烧,烧的四肢百骸都焦灼起来。
他一直找一直找,他冲到林子里,翻遍枯树丛又翻开荆棘丛,却哪儿都看不到山神灼泉。
他一直找,一直在找。
但找不到。
林懿急的快在梦里哭出来了。
然后,他就突然被一点不留情地丢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林懿后脑勺着了地。一瞬间,脑袋的痛感和地面的冰凉一并袭了上来,直接毫不留情地把他从梦乡里拽了出来。
林懿轻轻“嘶”了一声,捂了捂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终于醒了?”山神说,“摇了你半天都不醒,睡得跟死猪似的,也不知道这参军是参了个什么玩意儿。”
林懿心里还有点焦躁,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山神灼泉,对方的身影在他眼里还有些重影绰绰。
林懿便抬手揉了揉眼,把那个离奇的梦带来的内心的焦躁压下去了几分——没错,他认为那只是个离奇的梦。
毕竟谁能那么胆子大,敢上来拆灼泉的道观?
疯了才拆,村里人可供奉了这位山神大人百来年了。
“几点了?”林懿迷迷糊糊地问,“这不是天还没亮呢吗……”
天确实还没亮。
不过雪已经停了,天边将明未明,正处于黎明夜色。
“你傻吗。”灼泉说,“你还不早点下山回家?你是趁着你娘睡着跑上来的吧?”
林懿揉眼睛的手一顿,微微睁大了眼。
灼泉一看他这德行就知道是自己说中了,便冷笑一声,说:“赶快滚回家去。”
林懿又想到了他昨晚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犹豫:“可你……”
“我用得着你一直陪着?”灼泉说,“我就在这儿,又不会跑到哪里去,你什么时候来都看得到我。”
林懿听罢,心下一寻思,觉得这话有理。
而且他娘一起来若是看不到他影子,定是要担心了。
林懿这么左右一权衡,得出了结论之后,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收拾好了食盒,跟山神灼泉挥手告了别之后,匆匆忙忙地跑下山去了。
山神灼泉站在山上,看着林懿一路向下跑去。
黎明的风把他衣发都吹得飘飘。山神眯了眯眼,抬了抬头,看向了天上。
他一双狭长的龙眼眯得几乎要变成一条缝。
林懿下山时还早,回到家的时候,他娘也还没起来。
林懿也困得要死,干脆又爬上了家里的床,没半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此后,林懿在村子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巴适。白日他拿着贡品上山去找山神,剩下的时间就待在村子里,打着哈欠陪着他娘,偶尔也有村人上门拜访,他就陪着人家唠两句闲嗑。
不过有时聊着聊着呆着呆着,他的眼神又会不自觉地抬起来,看向山神在的那座山上。
他在干什么呢。
林懿有时就忍不住想。
是坐在屋顶上喝酒吗?
林懿就这么一边想着山神,一边发呆,时间就这么被他如此消磨过去了。
而他能待在村子里的时间也很短,只有短短七天。
七天后,他就要回军队了。
这七天来,他天天去山神那儿报到,除却第一天大年初一因为夜里的那条不速之客而带来的影响,其余的日子里,山神还是和从前一样。
吊儿郎当又说话凶,还没个人样,林懿每次去看他时,他就躺在屋顶上晃悠着两条腿看话本。
而每一次林懿去时,他们两个也都和从前一样,一个仰着头看神,一个低着头看话本,偶尔抬眼看看来找自己的凡人。
时间一晃而过,七天很快就到了头,这是林懿最后一天来看山神。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林懿抱着食盒说,“明天我就要回军队了,下次回来还是除夕。”
“是吗。”山神好像完全不在意,还在屋顶上晃着两条腿,还心不在焉头也不抬地道了句,“那希望你下次回来有点长进吧。”
“……我没有长进吗?”林懿撇了撇嘴,说,“村子里的人都夸我长进很大诶。”
“还不够。”山神灼泉翻了页话本,接着道,“我说的长进是进退。”
“……”林懿听得有点半懂未懂,“什么进退?你说兵法方面吗?”
山神终于抬起了头来,横了他一眼。
林懿被他这么横了一眼眼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山神看了他片刻后,就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又看起了话本,说:“所以我说你的长进还不够。”
林懿:“……”
林懿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林懿在灼泉观上又呆了大约一个半时辰,然后他就又走了。
临走前,他就对山神说:“那我走啦,拜拜。”
山神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林懿就笑了一声,转头蹦蹦跳跳着下了山。
等林懿转过了头离开后,山神就放下了话本,盯着他的背影一路渐行渐远。
他的目光一直没从林懿身上离开过。
直到林懿消失在了那条通往下山去的山间小路后,灼泉才又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空中。
空中的那一轮寒阳映在他一双龙眼中。
灼泉并不怕看太阳,他不是凡人,对他来说,太阳并不是多刺眼的存在。
但很不可思议,林懿却是。在他这里,林懿比太阳还刺眼。
灼泉一想到林懿这个人,就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好似这个人真的比太阳还刺眼一般。
林懿又走了。
他离开之后,也什么都没变,白昼黑夜依旧变换,四季也依旧更替交迭,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山神灼泉又在每一个夜里对着空中月举起酒杯,一人萧萧瑟瑟地对月独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旧有人来为他供奉,求着平安,求着姻缘。
什么都没变。
可林懿却变了。参军去的林懿每隔一年回来一次,而每一次回来,他都有着改变。
他第一年回来时尚且还算稚嫩,但随着这些日日月月交替更迭,他也被边境战场上的那些血流漂杵与腥风血雨炼成了一把好骨头。那些血雨腥风就那样把他的稚嫩磨成了带刺的棱角,又把那些棱角磨成了知世故的圆滑。
渐渐地,再没人能从他身上找出从前那个傻小子的劲儿了。
时间就这样一晃过了五年,今天是除夕前一天,林懿又该回来过年了。
在这五年间,村人们也经常提起林懿,山神灼泉听到过。
他们说,林懿变化太大了。
他们还说,听说林懿在军队里表现很好,去年听说还领着几百人杀进敌阵里突袭,把敌将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他们又叹着气说,不过参军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你看他好像变得挺厉害了,但眼睛里的光全没了,以前他看谁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山神灼泉轻轻敲着怀里的一壶酒,对着空中的一轮寒月,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倒是没觉得林懿眼睛里的光没了,这些年林懿来看他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而且一年比一年亮,搞得山神常常怀疑他是不是参军参了个寂寞——怎么眼睛里就没点凌厉劲儿。
而且,山神近些日子又忍不住纳闷起来了另一件事。
林懿去参军的年数长了之后,是越长越标致,身形也漂亮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不少英气,五官也脱了以前的那股稚嫩劲儿,整个人都变得又凌厉又好看了起来。
山神有日闲来无事,仔细一盘算,林懿都二十有五了,也差不多该谈婚论嫁了。
关于林懿的事情上,山神简直比林娘子还着急。于是他暗地里算了好久林懿的命数,可怪的是,他竟然死活都算不出来林懿的姻缘。
他算得出来林懿命里有根红线,可这根红线却他娘盘枝错节地在这破村子里绕了好几大圈,绕的山神灼泉一时看不明白这红线是他娘牵了个什么大祖宗。
这是牵了哪家的神仙姑娘,神龙太子都算不出来?
就算他神力已经林林总总被削去了五成,也不能连个姻缘都算不出来吧?
他可曾是灼泉神君啊,这没道理啊!
是绑了哪个天仙的转世不成?……不能这么巧吧?
山神越想越愁,眉头锁的越发深了。
“山神。”
突然就有人唤了他一声。
山神灼泉回过神了来,他低下了头,视线里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林懿。
林懿眼睛亮晶晶的,山神低下头去看他时,他就朝他扬起一笑。
完全没考虑过那根红线系在自己手腕上的可能性的灼泉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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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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