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啊。”林懿忽然又说,“你都没说我变了哎。”
“啊?”灼泉正忙着消灭食盒里的贡品,一听这话,就转过头来,十分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什么想法,我为什么要说你变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林懿说,“就是我回来之后,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变了,可是你一句都没说过。”
林懿越说越有点委屈巴巴,又指了指自己眼角边的那道浅疤,说:“你都不关心我这个是怎么搞的。”
“……你有病吧。”山神灼泉眼角一抽,道,“我是什么人?你出了点什么事儿我比你还能早知道。你那个疤,不就是去年十月初九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太慌,被一个外族的小将士从地上爬起来给砍到了点儿吗?”
林懿:“……”
是十月初九来着??
“顺便一提,当时是寅时。”山神灼泉说,“再顺便一提,要不是我给你的那块玉,你的眼睛就没了。”
林懿:“…………”
林懿愣住了。
灼泉说完之后,就回过头去接着消灭他的贡品了。然而他刚嚼了没两口,就又听林懿来了一句:“真是你啊。”
“?”山神转过头去,有点莫名其妙,“什么真是我?”
“没。”林懿朝他笑了一声,说,“当时伤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将领说真奇了怪了,照我那个反应速度,这么一刀上来应该没办法避开才对。不过后来,他又说应当是人在战场的生死一线时本能反应会比平时快的原因,但我总觉得应该是你拉了我一把。”
山神:“……”
“真的是你。”林懿说,“我就说嘛,我这种反应速度应该也反应不过来的。”
山神横了他一眼,说:“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就早点回来,别等撞到南墙头破血流的时候才晓得后悔。”
“我才不要。”林懿说,“我才不后悔呢。”
灼泉翻了个白眼。
“年轻。”
他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声,然后又去咬了口手里的糕点。
林懿笑了笑,看着他吃起了东西。
林懿待在他旁边时其实很少说话,他一会儿看看山神,一会儿看看雪,安静的要命。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后,灼泉忽然就想,好像这和他平时一个人待着时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他一个人独处的夜晚也是这样,四周特别安静,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懒得和别人说话。
话虽如此,可他又感觉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他现在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身边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就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这感觉挺奇妙的。
灼泉咬着糕点,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忽然又浮现在了眼前。
那时,他是神龙太子,殿上有倾国倾城的侍女,有冰雪聪明的书童,只要他想,谁都可以去陪他。
可无论谁坐在他旁边,似乎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那大殿太大了,大得冷冰冰的,灼泉有时在殿里闲来无事时,就会抬头看着殿顶。那殿顶真的是太高了,过去他总得仰起头看好久,才能从云雾缭绕之间瞥见些许。
他也经常在小的时候绕着大殿满殿跑。可天上龙族有条帝君下的规矩,太子们幼时会被殿中帝君所设的禁足阵所困,除非神力能破,不然永远出不了各个太子殿。
所以灼泉总是跑不出去。那道殿门就永远离他那么远,他一直跑一直跑,却总也碰不到那扇能离开那里的门。
现在想想,或许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想离开那儿了。
人人称羡的太子位,人人想入的太子殿,人人妒忌的帝君血,对他而言,好似都是这世上重到不能在重,又令他作呕的一道道枷锁。
太子殿是真的大,而灼泉观也是真的小。
但很奇妙,灼泉坐在这对他而言算得上是粗制滥造的蒲团上,心里却莫名暖和的要命。
他也很莫名其妙地确信,这样的暖和,他就是坐在那大殿里一千年都感受不到一分。
灼泉一边咬着东西吃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这么想着想着,就有一个重量忽然轻轻撞到了他肩膀上。
灼泉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就见林懿倒在了他半边肩膀上,已经闭上了眼微张着嘴,气息十分安稳地打起了鼾,睡得十分安详。
……好嘛,睡着了。
灼泉忽的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凡人。
和他这种根本不需要睡觉来恢复精力的神明不同,凡人无论身体多好,都还是需要天天睡觉的。
灼泉打量了两下林懿。林懿睡着的样子毫无戒备,脸上尽是放松之意。灼泉看了他的睡相片刻后,就收回了目光,任由他靠着自己半边肩膀沉沉睡去。
观外的雪还在下。
灼泉看着外面的雪,感受着半边肩膀上的重量,心绪忽的就被拉回了许多年前。
那是一件有关林懿的事。
林娘子难产过后,闯了一趟鬼门关回来,好歹算是母子平安了。再加上她一醒过来就印在了手上的那个神印,这是谁的功劳,当然不必再言说。
林家不敢懈怠,林懿他爹隔天清晨就踏着将明未明的黎明天色抱着食盒上了山来。
当然,灼泉知道,林懿他爹上山来,不止是因为林娘子难产的事情。
因为前一天晚上,山神灼泉给林懿他爹托了梦。
他对林懿他爹说:“孩子没事,但你夫人阳寿已尽了。她的愿望是想看孩子一眼,我也如约让她看了,所以给你托个梦,明天起来就赶紧道个别,晚上黑白无常就要来收人了。该死的人,肯定难逃一死的。”
儿子随爹,林懿是个实诚的傻子,他爹也有点那影子,当即被山神说得傻在了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用情至深,难以接受现实吧。
后来,山神说完这些就撤了。
林懿他爹那天早上一进道观,就扑通一下跪在了神像前,咚咚咚给他猛磕了十来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还把林中鸟都给惊得扑腾着翅膀飞跑了。
山神灼泉毫不在意,毕竟这很正常,这类对他来说信手拈来的小事,对人类来说简直是恩赐。
灼泉看也不看林懿他爹,专心致志又百无聊赖地玩着手,还往指甲缝里轻轻吹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林懿他爹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跟他喊了句:“求山神大人!!把我的阳寿分给我夫人!!!”
山神正往指甲缝里吹气,被林懿他爹这话一吓,他差点没把这一口气吹成能把整个村子都夷成平地的龙息。
山神满脸悚然,转头看去时,就见林懿他爹磕头磕得满脸鲜血地朝着他的神像喊道:“我只要看到我儿长大到十五岁就行了!!我剩下的阳寿,求山神大人全部分给我夫人!!!”
灼泉:“……”
灼泉阖了阖眼,复又睁开来。
他转过头,看了眼正处于梦乡之中的林懿。
对方睡得死沉死沉,那张脸和当年求他分阳寿给爱人的男人有七分像。
灼泉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死寂,空有风雪在如诉如泣。
山神灼泉坐在道观的门槛后,有一个凡人靠在他身上,睡得很沉很沉,不知在做什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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