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过错。我终于明白——当年我只图高兴,不顾山的劝告硬要帮青鸟化形,那时候我是看不见青鸾的。我以为他与我不相干。但人要处在世上,就没有“不相干”,是人身上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合成一个人间。
我与青鸾的身上,也有一根联系的线,将我吊进深渊、将他拴作困兽。“我不杀你,我要救你。我救你解脱。”
只要将封山的阵法解开——我取出符来,清点数目,随手抓了把碎石当作材料。留在酒店里的那姑娘说的没错,阿蔺山的阵法厉害,但并非无人能解。
我认识这阵法。
「老规矩,我吃肉、你吃酒。」闻人灯先我一步踏入那间驿站,里面来来往往的净是恶名昭著的魔修。他径直削下门边两个魔修的头颅,再打阵法令其三魂五魄溃散,再不能有转世轮回。
我就站在门口,立符做墙,以防魂魄逃窜。
哪怕我陪闻人灯出了好几次阿蔺山的外勤,见过他处事手段,也还是吃惊于这狠厉劲儿。
闻人灯却面若春风,拱手而立,不怯面前一众鹰瞵虎视的魔修。
面对从魔修间走出的驿站之主,他晏然道:「在下有名,闻人灯。阿蔺山第十五期一阵内门弟子,崔懿真人座下。领皇家私令,诛杀奉天禅、奉裕二人。若诸位对我此举有何异议,可上阿蔺山陈诉。」
说完,他拂袖收剑,侧身拉过我,带到尸体旁的方桌上坐下。
一气呵成,仿佛刚才只是打个例行的招呼。
我原以为闻人灯在魔修的场子里杀了人,会引起轩然大波;而放眼看去,场内魔修只是戒备了稍许,一会儿就不再看我们。驿站之主更是视尸体如无物,只走过来问我们要什么酒菜。
「好随便,魔修都这样么?」我问闻人灯。他一边回答我:「他们是看我不好对付,所以才不作为。」一边给我斟出半杯酒,再取弯刀俯身在尸体上剜出心脏来,新鲜的血液混入杯内酒水,盛出满满一杯。
他将酒杯送到我面前,笑意满盈:「你肯定喜欢这个味道。」
我浅尝一口,惊喜道:「混着这血,不腥,是甜的。」
闻人灯又帮我取了几半杯血来,方便我斟了酒就能直接喝了:「若不是听见他们说这次要杀的魔修体质特别,血肉可以做酒,我也不愿意接这单子。舟车劳顿赶过来,又没什么意思。」
我喝上了瘾,顾不上回应他,贪了一杯又一杯。
连续几杯下肚,我醉得头脑晕乎,坐都要坐不稳了。「好、喝……咦,我肿么……」我口内一阵酥麻,快要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我一只手去抓闻人灯的衣袖,「嗦不好话、惹。」
闻人灯被我扯着袖口,强撑着手臂把那口辣仔鸡送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这个喝多了,就是会麻嘴的。缥玉,叫你贪杯。」
「素你要、给我仄么多杯,坏的。」我扔开他的袖子,「我不喝你给的酒惹,你这个、黄属狼。」
闻人灯就笑,笑得筷子都发抖,偏偏还能夹得起菜。
等待他吃菜间,我晕乎乎地坐着犯酒困。眼睛扑扑闪闪,睁开一会儿闭一会儿,嘴里还不忘嘟囔:「再也不喝、里给的酒……都素、马尿。哼……不好喝。」
「缥玉啊,」闻人灯突然说话,「我刚学了一个阵法,教给你可好?」
「唔……嗯、嗯……」
他放下筷子,一边说,一边在手里掐诀:「掐七诀、引七符,献黄石白散,三七汾琊……」他念叨得速度快,我难以听清。正想开口问他怎么这样教人,突然他将手心贴在我的后颈,一阵温热,「再献金百两银百两铜百两,日以奉上,承恩、不破。」
他说完这些,似乎什么都没发生,接着吃菜去了。
我本就脑中混沌,没精神气去问他做了什么。后来才知道,那天闻人灯在我身上下的,是阿蔺山的内门阵法。因消耗之大,只用来封山、锁城,若用在人身上就是绝佳的护身阵法。
布阵之法我并没有学到,但我不会忘记破阵之法。
“钱两已去,请神请归;破风破水,生灵可堕。”我将碎石捏成齑粉,再以火符焚烧,施风诀将灰烬带离此山,沉入流向海洋的江浪中。
山间事物并无显要变化,连同面前尸鬼模样的青鸾。我心里清楚此山的封山阵法已被我破除,看来他是先被炼做尸鬼,再被封在此处。于是蹲在青鸾面前:“你这个样子,还能回家么。”
他没有反应,看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家?”青鸾感受到口中新生的齿舌,用指尖拨弄,又尝试着说话,“你。”
不知道这孩子被困在这里多久,神智都不太清醒。我抬头问一旁站着的小坽红:“你可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了么?”
小坽红说:“今年是翎熹九年。”
我惊讶道:“翎熹?不是贞元么?”
“嗯……先生教过我,”小坽红掰着手指头算,“贞元是先皇在时的年号,贞元三十二年新帝登基,就改了年号叫翎熹。小坽红就是改年号的那年出生的呢。”
我与闻人灯约定、又被青鸾杀死的那年就是贞元三十二年,这样算来居然已经过去九年了。若这九年里我一直在找闻人灯,怎会死那么多次,以至于山都觉得奇怪;况且以往闻人灯总能轻易找到我,为何这次他一直未来找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度过这九年。
“你不是死了,我杀了你。”青鸾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终于在现实世界找回实感,说话也清楚了。他跪在原地,浑浊的双眼盯我:“难道你得了转世……回来找我寻仇。”
“我不是转世。我来领你解脱的,是谁把你困在这里?”我虽是问他,心里已经猜到一个答案。毕竟会这封山法术的人可不多。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考。半晌才出声:“我不记得了。我只想着——哥哥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就算我杀了你,他也不见我。哥哥他死了吗?”
听到他的问题,青鸟的模样浮现在我的脑海。最清晰的竟是瑃园里,他穿着新做的华美衣裳,带着得意的笑眼看我的样子。我有多久没见他了、他如今在何处——我竟是一个也不知道。
青鸟是怎样看待青鸾的呢?他从未和我提过他的弟弟如何如何,他爱弟弟么、还是只有恨呢。看来,我只顾着追寻闻人灯的痕迹,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你现在已经自由,我带你去见他。”我立刻决定不去寻闻人灯了。伸手想把青鸾扶起来,此刻他的尸鬼身体已经褪去了不少,属于人的肌肤渐渐浮现出来。
他却在原地不动,低眉顺眼、面如死灰。
“不必了。哥哥不来见我,我愿当他死了。去地底下,我去告诉他……当年我以为他提防我,才一时气急闯入阵中。我不是想化形、我也不想化形、我——”他越说越是急切,流下两行血泪,有撕裂开来的痛苦,“我只怕哥哥不要我!”
他伸手拔出我的佩剑,利剑出鞘,吻上他干瘪的脖颈。刹那间头颅、剑、身体三物垂落在地,尸鬼身体顿时腐朽化灰,就连沾在剑上的污血也随风而散。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我不是说……带你去见他。你怎么死了。”
青鸾的头在落地后完全变回细润的血肉,我将其捡起,捧在手中。我回头去望站在我身后的山:“他怎么死了。是我又做错了么?”
我以为,这次我看见了青鸾,拉住了我们之间牵扯的线。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懂。
“缥玉,天要亮了。”山叫我,“你若生出太多的苦痛使身体不能承受,就和我回山神山去。”
我摇头:“……我要带他去见青鸟,然后弄清楚这九年都发生了什么。”
山就笑:“不去找你那个闻人灯了?”
“等我搞清楚了这一切,兴许就能找到他。”
“好。我回去了。”祂转头又向小坽红道了再见,下一秒,敛瑀叔的身体失去支撑,径直扑倒在地上。
小坽红戳戳倒在地上没有意识的敛瑀叔,好奇问我:“你要将他也捡进袋子么?”
我将青鸾的头颅好好收进符袋,再将小坽红牵起来:“不。你认识他吗?”
小坽红:“认识呀,隅阳的少年修士之中瑀叔哥哥最有天赋,年纪轻轻就被选入阿蔺山内门弟子。我还知道他最崇敬阿蔺山的凝玉真君,嗯……”她低头瞧着,“咦,他死了。”
所以我才不想她去碰他:“山只会捡死人身体附身,看来他离开酒店没多久就遇害——此处危险,我送你回酒店去。”
回到酒店,已有一名女侍候在店门外。她见我领着小坽红回来,微笑着朝我躬身示意后就将小坽红接过去,要带她离开。小坽红认得她,我就没阻止,由她们离去。
昨天忘记更新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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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解阵法青鸾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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