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一直望着邱平远去。邱平没坐马车,或许是怕引人注目,纵是拄杖也要走着回去。
直到再看不见邱平的背影,傅徽之重重跪倒,双手深深按进雪中。
忽闻一声“公子”,傅徽之立时警惕起来,可他甚至辨不清声音自何方来的。
很快不须他辨,那人急急踏雪而来。
看清是秋芙,傅徽之松口气。而后惊觉自己竟迟钝如此,连秋芙何时跟着他都没发觉。
秋芙疾行至他面前蹲下:“你怎么了,公子?”
“我没事。”傅徽之五指一蜷,撑地起身,“走罢。”
秋芙见傅徽之并未指责她,也大松一口气,跟着傅徽之回客舍。
到客舍时,天色已晚。酒保牵过他们的马去喂。
秋芙跟着傅徽之进了堂屋。眼下已过了夜食时分,也无人坐在堂中进食。
主人便笑着迎上来:“恩人回来了。是否未曾进食?要吃些什么?”
傅徽之道:“毕罗。有劳。”说罢拾级而上。
主人略略高声:“稍候为恩人送去。”
秋芙说一声“我也一样”,便也跟着上楼。不想下一刻便闻屋外有人疾步而来。
秋芙在颇重的合门声中回首,看见了酒保一脸惊慌。他道:“哥哥,来了好多人,似是捕吏。”
主人忙唤一声“恩人”,见傅徽之回首,主人又转对酒保说道:“快带恩人去地窖!”
傅徽之目视秋芙,微微偏了偏头。
秋芙看明白了。这些捕吏不大可能认得她,傅徽之是让她回屋,将榻上麻衣藏起来,而后回自己屋。
见傅徽之擦肩过去同酒保进了厨下。秋芙也两级阶并成一级,几步上楼。刚到门前,便听到楼下屋门被重重推开。
十数人一拥而入。
主人害怕得手都在抖。
“主人莫怕。”为首者出示告身,“某是京兆府捕吏田金。奉命擒拿反贼。尔等只要未曾藏匿罪人,便不会有事。”
主人颤声道:“不敢不敢,我等平民何敢藏匿罪人?”
田金道:“方才某好似见一人匆匆入屋,是何人?”
“是酒保,也是我兄弟。他胆小,乍见诸位官人,想是吓着了。我去将他带来。”
“不必了。”田金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画像,在主人面前展开,“见过此人么?”
主人扫了一眼,立时道:“没、没有。”
“他身边可能跟着一个女子。你舍中有一男一女入宿么?”
“没有。不是,有夫妻入住,但那男子已三四十的年纪了。这画像中是个少年啊。”
“夫妻?带我去看。”
“官人请。”主人说着不觉已近阶梯口,头还未回,步子先迈。
田金迅速伸手,在主人被绊扑地前拉住了他。
“多谢多谢。”主人恨自己太紧张。
田金道:“不急。”
主人上楼敲了夫妻的屋门。
屋中传来明显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主人看了田金一眼。田金上前:“京兆府搜查。请开屋门。”
屋内一阵乱响,而后男子开了门:“就算是京兆府,也没有夜里搜人的道理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田金盯着男子看了许久。
男子忍不住道:“看、看什么?我可不是什么罪人。”
田金并不与他多费口舌,只道:“搅扰了。”便踏进屋。
男子怒道:“你你做什么?屋中只我夫人一人。”
田金仔细看了,确然如他所言,榻上仅有拥被缩在角落的妇人,便又退出来。男子瞪了他们一眼,重重合上门。
田金问主人:“这些屋子可否容我等都搜一下?”
主人道:“若客人皆允,我倒无妨。”
搜到秋芙的屋子时,田金问:“娘子孤身一人?”
秋芙见来人深眉短须,一双眼如鹰,好似什么都不能瞒过去。怕说多错多,便也不多言,只应道:“是。”
“却是为何?”
“家父病故后,只余我一人,只能来京投奔亲族。”
田金不再追问,在屋内走了走,又带人去了邻屋。
见已聚了不少围观者,秋芙便也出屋去看。她已将那屋中的麻衣放进她榻上的褥下了,还叠了被衾。傅徽之屋中本不乱,要伪装成无人住的屋子,只须将被衾叠得齐整些。
田金问:“这间屋有人住?”
主人见屋子甚是干净,便欲说无人。又想着不能说客人刚走,否则若是编的客人走的方向是他们来的方向,而他们并未见到行人便糟了。“此间客人今日一早便已离舍。而后一直未有新客。”
田金出屋,瞥见秋芙,便问:“娘子今日可曾见过此屋中人?”
秋芙对他与主人的谈话并未听得真切。想来主人应该会说屋子没人住,她犹豫了片刻,道:“未曾见过,此间有人住么?”
田金又问:“娘子何时来宿的?”
秋芙道:“昨日。”
“娘子不是要投奔亲族,今日为何不走?”
秋芙心道此人当真难缠。“今日风雪仍不小。”
田金不说话了,又转去叩右邻的门。
被众捕者挡住,离得远,秋芙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不难想到这捕吏会问什么,无非同她一样,再看右邻所说与她是否对得上。
此人当真不是好对付的。若今后都是此人追捕,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邱瑞曾说若城东寻不到人,京兆府的人大抵会继续往东追,可此人却反其道行之,正巧碰上他们。不过也有可能东西方向都遣人去追了。
也是因为未曾想过会有人追到客舍来,她行事也未曾刻意避着人。客舍中有多少人见过傅徽之同她一起来的,方才又是否有人见到他们一同回,这些她都没把握。
秋芙尽力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安,却控制不住冷汗透背。
所幸捕吏问过右邻后,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问旁的客人,便同众捕者一同下楼了。
秋芙随着围观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又听捕吏问主人:“这里屋是厨下?”
主人道:“自然。”田金道:“可否入内一观?”主人道:“只怕烟气熏着官人。”
田金道:“无妨。”说着径直掀帘入内。
主人跟着进去,手指妇人与酒保:“这是贱内,这是舍弟。”
田金没说什么,只四下里走着看着。忽然停在堆叠的十数坛酒坛前。
田金也不问主人的意思了,吩咐从者:“将酒坛搬开。”
主人整颗心提了起来,却没理由劝阻,眼睁睁地看着捕者将酒坛一坛坛搬开。
秋芙在外看见几个捕者往里进,便也猜到不好。又想到屋外或许还有捕者守着,最好放倒这些捕者后跳窗到舍后逃亡快些。
最后田金俯身看着石板,忽然伸手搬起一角,其下果然是空的。
他抬头望向主人。主人忙道:“酒、酒窖。”
田金望了望灶下,道:“借火一用。”
酒保慌忙拾了根柴,点了火,递给田金。
田金对众人道:“你等在上面候着,我下去看看。”
主人看着火光渐暗,心急如焚。又望向酒保,酒保只微微摇头。
时间变得难熬起来,谁也不知下面情形如何。
忽然一捕者道:“大哥怎么还不上来,我也下去看看。”正俯身时,看见下面又亮起来。
不久田金便又爬上来,说道:“没人。”盖好石板后,又吩咐众人,“将酒坛移到原位。”
最后田金道一声“搅扰了”,便领着众人离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主人看着捕者走远后合上门,急问酒保:“恩人在何处?”
看着围观的人都散了,酒保伸手指着厨下的方向,道:“恩人说地窖不周全,翻、翻窗了。”
秋芙心想若翻窗自舍后走必会在雪中留下足印,若捕吏派人去看或是早有人围在舍外不是糟了。她急忙掀帘入厨下,欲去开窗时听到动静。赶紧向主人与酒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捕吏果然想到了这一点。
“有新足印么?”
“没有。”
“看来无人跳窗。走罢。”
随着窗外人走远,秋芙松一口气。傅徽之既然跳窗了,为何没有足印,难道……
主人悄声问道:“恩人可有危险?”
秋芙摇摇头:“没有。先勿向外看。”她从他们身旁过去,“或许我知道他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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