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说这些不是为了得言心若一句赞赏,是想知道这王家人如何不尽心照顾言心若。纵王家人皆是外人,当初自小伺候言心若的侍女金菊是从言家陪言心若嫁过来的,怎么也会如此不尽心?
说起来自进王家到此刻她都未曾见过金菊,其中必有隐情。王家连最简单的照顾都做不好,恐怕也未曾请过什么好的医士来医过病。
言心莹默默为言心若整好襟领,不经意间开口:“阿姐,金菊在何处?”
“她在……”言心若还是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偏过头,不去看她。
言心莹便觉出言心若不欲实言,忙握了她的手,道:“阿姐,不要瞒我,好么?”
言心若沉默许久,方重新转过面来:“我说与你听,你勿告于阿娘。”
言心莹点点头。
言心若缓缓说道:“两年前,王经娶了妾,对她宠爱非常。数月前我病时,那姬妾以她的侍女善顾久病之人,提出与我互换侍女。王经答应了。”
言心莹都不用问,将人照顾成如此模样,那姬妾是存心要害言心若。那王经是否知道,是否默许呢?
她都不愿唤王经一声姐夫,只直呼其名字:“王经知道那奴婢待你不好么?”
言心若轻轻摇头:“他不知道。”
“那阿姐为何不与他说?”言心莹立刻问道。
言心若又沉默了。
言心莹忽然难受起来,不说还有什么理由呢?是说了也没用。“这些年王经待你不好,对么?”
言心若轻叹道:“阿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那姬妾因何为难我。我乃将死之人,与她争什么呢?”
言心莹想说她未病之时,便会与那姬妾争吗?说到底,是她太善良了。但言心莹不忍心如此说,只道:“不知王家都寻了些什么医士,他们的话作不得数的。我去城里求医,这里寻不到,便去京城。京城还有很多名医。再不济去宫里请太医。”
言心若没说什么,她不忍拂人好意。以她眼下的病况能不能撑到言心莹回京求医还是两说,单说请太医一事言心莹想得太过简单。京城无重大疾疫时,太医都不能为平民治病,何况是出京。纵是京外皇室高官病了,想请太医医病,也要圣上特旨,太医方能奉旨出京。虽说她爹是京兆尹,外祖父是国公,毕竟自己还是平民。要她爹、她外祖父去请旨,怕是都开不了口。
言心莹握住言心若的手,凝视着她:“阿姐,你会好起来的。”
言心若看了她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阿姐,我这便去寻医,等我。”言心莹收手起身,不防被一只手拽住。
她回顾时,看见了言心若温柔的眼眸。
“阿莹,你有什么心事么?”
言心莹自认未曾表现出来,不知言心若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心若又道:“阿莹,阿姐的事没瞒你,你也别瞒我。”
言心若想不出她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烦恼,便试探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见她并未否认,便确定了七八分,言心若小心问道:“他……不喜欢你?”
自小到大,言心若对她的事最上心。言心莹实在不想言心若病中还为她费神。但她也不想欺瞒言心若,便说了一个模糊的,算不上欺瞒的说辞。“我与他身份有别。”
身份有别是真的,不论是出事前,还是出事后。只不过是如今傅徽之成了反贼,他们之间更加难了而已。
“是哪家的郎君?”言心若问。
言心莹坐车进城时,城门外已张了榜,想必赵国公谋反的事早在城内风传了。若告诉言心若她喜欢的是赵国公三子,那无异于将烦恼全盘托出了。
但言心若一直卧病,看起来那王经也很少来,否则如言心若所说,王经待她并非不好,怎会任凭她身上生疮。只怕终日只有那姬妾的奴婢在,那奴婢怎会与言心若闲话。或许言心若并不知傅家出事了。
“是傅家郎君。”言心莹决定先试探一番,若有不对,她可以说此傅家非彼傅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言心若的双眼忽然亮起来。又翻手握上她的手臂。“是第三子?”
言心莹只能应:“是。”
言心若竟挣扎起身:“他二哥还好么?……就是傅时文。”
言心莹万万想不到,言心若竟默认她说的便是赵国公一家,更想不到她更关心的竟然是傅时文。傅徽之有两个哥哥,为何只问傅时文,不问傅知退呢?
一瞬间一个强烈的念头袭来。
很早的时候傅徽之便说过,傅时文在娶韦氏前,曾有心爱之人。此刻她才想起来言心若在嫁人之前也是有心爱之人的。只是那是她十二岁之前的事了,那时尚小,不大记事,甚至不知道言心若喜欢的究竟是谁。
如今,言心若如此模样只有一种可能——多年前她心爱着的人便是傅时文。
一对本该相爱的人,被迫分离,如今已然天人永隔。如何不令闻者伤心。言心莹莫名想到了自己与傅徽之似乎也渐渐在重蹈覆辙。她代入自己,便觉心痛不已。眼下言心若病成这样,她如何能实言?纵是言心若迟早会知道,至少不能是此刻。
她又想起言心若竟连傅时文病逝都不知,那便更不会知道傅家已经出事了。想来也是,赵国公的事都不定有人关心,又怎会有人谈论其子之事。傅时文病故的消息恐怕都传不出京城。
见言心莹迟迟不应,言心若有些心急,无声攥紧了她的手臂:“他不好?”
言心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避言心若迫切的目光,道:“他很好。”
言心莹生平很少说谎话,是以言心若也看不出她的异样来,只问:“算着他也到了以门资入仕的年纪,你可知他入仕与否?”
言心莹道:“听傅徽之提到过,但具体是什么官职我不大记得了。”
言心若松开她的手臂,转过面又轻点了下头:“那便好,那便好。”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望向言心莹,“对不住阿莹,打断你说事了。傅时文是我从前的、朋友……”
言心莹打断她:“阿姐,你喜欢他。”不是一句问话。
言心若闻言低眸,片刻后复又抬眸:“阿莹真是长大了,什么也瞒不住你了。”
言心莹静静望着言心若的眼睛,似乎要望进她的心里。“你恨他么?”
言心若有些疑惑,片刻后恍然:“你是听……”她顿了顿,想起了名字,“徽之说起过我与时文的事?”
言心莹摇摇头:“傅徽之只说过他二哥在娶妻前曾有心爱之人,娶妻之后,便与她断了往来。今日方知那人竟是阿姐。”
言心若微微颔首,有些出神,半晌后开口:“时文是个很好的人。他与我说过,他爹只允他娶我作妾。我其实是愿意的,毕竟他是那么好的人。”她眼中泛起泪光,“可他不愿,他怕我受委屈。他觉得我能寻到一心一意对我的人。只有那样的人才值得我嫁。”
少顷,言心若又笑了笑:“或许你这话该去问时文。问问他恨不恨他爹。”
言心若谈起傅时文,能谈很久,但谈起王经只是寥寥几句。言心莹已不须问言心若究竟还爱不爱傅时文了。她又隐约记起出嫁前言心若似乎哭着跪求过言公彦,大抵便是不想嫁罢。
最后言心若说起言心莹所说身份之事。“身份有别没什么的。是阿玉同你说了什么罢?当初我与时文相交时,他虽未明说,但我能觉出他也不乐意。只要徽之心悦于你,你也心悦于他,你二人之间便再无阻碍。若你能嫁入傅家,阿姐心里也欣喜。
“徽之那孩子我见过,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当初我与时文相交时,因徽之很缠时文,所以我也常常能看见他。十一二岁的模样,尚有些羞涩,但知礼节,懂进退。如今长成何样我虽不知。”言心若不禁笑道,“但想来傅家家风如此,不会坏。”
言心莹不想勾起言心若的伤心事,可是她忽然想知道若从今往后自己再寻不到傅徽之,最后与一个不爱的人成婚了,还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她还没有去寻傅徽之,也向来不是个悲观的人。
她还是开口问了。“这些年,阿姐过得好么?”
言心若很轻地笑了下,言心莹分辨不出那是苦笑还是有别的情绪。
言心若转过面,沉默了很久,最后道:“好。”
言心莹自然不会相信,但也知道言心若不想说,便也不再多问。与言心若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她出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问王经要人。言心若只是要她别将事情告诉邱淑,但与王经说了又没什么,王经不至于到处宣扬自己的家丑罢,恐怕拼命遮掩都来不及。
她请王经单独叙话。一开始她还是比较平和地请求,可王经不愿意,觉得她不该插手他的家事。她便不再顾忌,说起言心若后背的疮痕,指责王经未尽丈夫之责。
王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言心莹便知道无须再多说什么了,王经但凡还有点良知,都该做些什么。
第二件事便是出城寻医,她请了第一名医士到家时,金菊便回到了言心若身边。
言心莹来来回回将城内能问到的名医都寻了个遍,甚至城外村中没那么有名的医士也都请了,竟都束手无策。
言心若下榻都难,何谈进京求医。言心莹决定记下七日内言心若的饮食起居,病症病况。何时昏睡、何时清醒、何时胸痛、痛多久、何时咳血、咳血多少、何时发热、何时能退……事无巨细,一一记下。而之前的病况只能听言心若口述记了个大概。
最后商议好邱淑留在王家照顾言心若,言心莹带着记下的言心若的病况与一名防阁回京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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