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熟识的太医姓张,字重文。连年征战,邱平也落得一身伤。先帝便令张重文负责医治邱平的伤。一来二去,二人竟也成了朋友。
张重文白日里自然在皇城的太医署当值。言心莹便立在他府门外等他归来。时间一久,她便站不住,在府门外踱来踱去,胡思乱想。
邱平写信时没多说什么,想是自信有他的托付,张重文应该不会推拒。可若张重文也与那大多医士一般,说见不到病人,不能开方子,她又该如何是好?又或是连张重文也说不能治此病,那她又该去何处寻医?
言心莹心中惴惴,正唉声叹气,远远看见负箧之人,料是张重文,便快步上前拜见。她说明来意,张重文便将她请入正堂一叙。
张重文先接过邱平的亲笔信,而后接过她所记言心若之病状。“若如你所记病状一般,此病我确实能治。但药方我不能随意给你。”
“为何?”言心莹急问。
“燕国公所托,本不该推辞。可医者哪有不见病者便开方的道理?莫说你所记病状是否详尽,你回京这些时日,病者是否病症有变,也未可知。轻易开方,反是害了病者。”
“绝对详尽,我观察的那七日,几乎寸步不离病者。”
张重文沉吟道:“最关要处在于,此病少见,我也只医过一人。你来见我之前,该是寻遍了京城名医?”
言心莹诚实地认了,还将那二位医士所开药方递给了张重文。
张重文接过看了看,双眉越皱越深,最后重重一拂,怒言:“庸医害人!”
药方直飘至言心莹脚下,她俯身拾了。
张重文平缓怒气:“他们怕是只看见咳血、发热,便断言病症。可有其他人说过能医?”
言心莹道:“并无,只说见不到病者,不能开方。”
张重文点点头:“他们定是从未医过此等病症。此病难治,治病费时颇久,至少分三个时期。每一期所用药皆不同,还要依病者服药期间病状添药减药。若用药不当,则迁延难愈,终将危及性命。若我因随意开方,致病者病情加重甚至丧命而背负骂名倒是小事,误病者之性命是大事。非我亲去不能医。可你应当也知道,我等若无圣上旨意,是不能离京的。”
言心莹内心纠结,眼下也没别的法子,要不要求张重文便开药方,试一试呢?他也未说这方子定要添药减药。
似乎看出她为难,张重文又道:“老夫还有一法,只怕娘子不能应。”
言心莹眼睛亮起来:“何法?”
“跟着老夫学医。”张重文轻轻抚须,“一般人要跟老夫学医,须先入太医署。要入太医署,多是世代学医之家的子弟,应试考入。况且太医署规矩颇多,你也不得自由。既然是燕国公所托,你便留在我府中,我亲自教你医术如何?
“若你所记病状详实,病者一年之内性命无虞。便以十月为期,老夫当倾尽所有教你。十月之后,不论你是否学有所成,纵是会背负骂名,我也当授你医方。再以你所学,医治病者。”
言心莹又问他为何不告知已学有所成的子弟此病医治之法,那样岂不是更快一些。
张重文却说此病罕见,子弟未曾医治过,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去治。又问言心莹纵是有子弟敢去,她会放心吗?或是她想要的是他教那些名医?那些名医声名在外,岂会听他教诲。况且他们未曾治过此病,便与寻常子弟无异。
张重文最后说道:“这也是无法之法,若娘子能寻到能医此病的医士,或是能向圣上请下旨意最好。纵是愿相信这开了医方的医士,照此方煎药治病,我也不能说什么。在我处,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但你要想清楚,我所说病者一年内性命无虞也作不得十全之数,你同我学医之后或许还是无法医好病者,毕竟只有十个月的时间。
“十个月学医太短,但对于你,十个月或许又很长。你愿不愿费这个时间?愿不愿冒这个险?你好生思量。”
言心莹怎么也想不到张重文竟要她学医,她自然没办法接受,所幸张重文也没要她立刻决定。
她便先告辞。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思虑此事。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去请人医病,医者却要她学医自医。张重文说此病难治,不随意授医方,怕误人性命。虽然他口中说着不大在意,但言心莹还是觉得他是怕伤人性命后,背上骂名,毁了声誉。
可是如张重文所说,她还有别的办法吗?那两个药方张重文看后那么愤怒,她肯定不敢再用了。难道要想办法去寻太医署其他太医?其他太医能不能治尚是两说,能治怕也不敢随意开方。那寻再多人又有何用?
当然她自认学什么都能学好。倒不是因为自负,而是因为从小亲朋皆夸她聪明,学什么都快。可是那不是十天,是十个月啊。十个月足够改变很多事了。最关键的还是言心若能不能如张重文所说撑一年。若她留在京城学医,定要与邱淑时时通信,确认言心若的病状才好。
最后言心莹走到家门前,便想起被逼婚的事。她忽然觉得学医也没什么不好。借着学医,躲过婚事。或许学医后还要去为人医病。到那时,庞家还愿意娶一个在外抛头露面,甚至为陌生男子治病的女子吗?怕是避之不及,迫不及待要退婚呢。
于是她也不等明日了,即刻折回去,应下了此事。言心莹又回家对他父兄说了此事。他父兄虽不悦,但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她是为了给言心若治病。她又即刻写信一封,遣人送去王家,请邱淑时时留意言心若的病情。若有变,立刻写信相告。她也可及时告知张重文。
一切安排妥当,她便可安心学医了。
若非休沐日,张重文白日皆在太医署当值。言心莹为了方便请教他,便请求在他府上住下,张重文本也有此意,很快应了。毕竟白日里张重文自太医署回来时,离坊门关闭也没多久了。她若要在坊门关闭前赶过家,每日又能请教张重文多少东西呢?
张重文第一日便丢给她《本草经》三卷,教她背完,自己则去了太医署。
言心莹叹口气,认命般翻开第一卷。
…………
傅徽之独自一人快马先入了临封郡。
月余之前,他与秋芙商议着欲请游侠暗随流人护卫。可事实是他们还未及去请,官府的人便先围过来了。被困时,又有数十名白衣人杀过来,却与先前来刺杀的白衣人不同。这些白衣人是来救人的。
他们在白衣人相助下突围。不久再次跟上流人时,发现白衣人仍暗中随行,护卫流人。
白衣人见到他们,也不理会。默许他们跟在后面。后来傅徽之曾邀为首者一叙,为首者却不愿。只传了一句话:“赵国公有我等相护,公子可任意来去。”
傅徽之猜测,若不是邱平请来的人,便极可能是当年他祖父旧部或旧部子侄所遣之人。其他的傅徽之想不出还会有谁会因为什么理由要护他傅家之人。
他记起傅卫曾说,当年征战时,他祖父在军中最有威望。不说其余大小将官,只说他祖父麾下十八员虎将,皆是他一手提拔,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开国之后,不少人出将入相,留在朝堂,也有不少人离京任职,还有自请镇守边关的,其余战死者也有子孙受封。故今日朝堂都有不少他祖父的旧部或旧部子侄,更不谈京外了。
之前他从未想过他祖父的旧部也会念旧日之恩情,相助于傅家。毕竟若真有不少人仍念旧情,当初傅家出事之时,朝堂之上,为何无人为他父兄求情?还是说他们虽未求情,但心下皆不满?
他又想起当今圣上到底是因旧情,改他父兄死罪为流刑,还是忌惮他祖父旧部,故不敢杀。还是说这也是有人私下求情,求来的。
若真是如此,不论因律令不容情,还是防他当真借他祖父旧恩,挟于祖父旧部,领兵造反,圣上都势必要捉了他才肯罢休。
可在傅家洗清罪名之前,他注定是要流亡的。
上回见面,太过匆促,他必须想法子再见他父兄一面,问清楚圣上给傅家定罪的所有证据。可流放途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或许到了配所之后,能有更多机会相见。
傅家流配之所在岭南临封郡,他很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跟在流人后面进临封。那些追捕者怎会不知,他必入临封。傅徽之料定,在流人即将入临封的那几日,临封必布下重兵,盘查入郡之人。他必须趁官府未曾开始戒严之前,提早入郡,越早越好。
至于他父兄这里,虽然直觉告诉他,应该信任这些白衣人,但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便让秋芙继续暗中跟着流人。有秋芙跟着,入临封后也好探清配所在何处。
又过了将近一月,傅徽之在与秋芙约定好相见的城东第二处客舍见到了秋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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