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层障壁破碎,扫开百里威压。韩瑾被震得飞开几十米,登时吐出一口凌霄血。
他的意识逐渐低迷,最后昏了过去,最后一眼,只看见无常和有分两重阵镜慢慢合并,无数鬼气冲天而起,挤入阵外。
阵外……是人间……
不好……
韩瑾的意识越来越混沌。他看见无数虚影从他身边掠过,穿梭不息。他缓缓的往前走着,倒不像是一条路。
他这辈子和白缁走遍大吴江山,也去看过异域风情,甚至连黄泉路也走过了,却还是从未见过一条像这样的路。
倒像是浸在化为实质的岁月里。
无比宽阔,到像是在海面,呈一个优美的弧度倾斜着,脚下蓝白色的液体流动,还泛起浅浅的波痕。
只不过这些液体不同于凡世,从下往上,缓缓流去。
周围以黑夜为基调,却有无数鲜艳的色彩融合,旋转,像漩涡般向外扩散,好像马上就要占据整片夜空。
而你再仔细一看,发现它又一直都是那般大小,似乎从未改变过。
韩瑾突然想到很久以前,他与白缁云游,舟行至蒲圻赤壁口时,白缁似乎吟过几句话。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那时的韩瑾年纪还很小,可能只有三岁?四岁?听到白缁那么悠然吟唱,在那浩淼的天地里,唯有青山一片,长江一痕,扁舟一点,舟上两位行人而已。
他理解不了那样的意境,只是下意识的窝在船舷里,仰头望着白缁被晨光镀金的侧影,打心底觉得美。
美,不似人间物的那种清冷,以及大智。
但当时的他真的太小了,本应该是在一旁打滚,基本不记事的年纪,此刻却突然想起那一刻,让他有些疑惑。
他几乎像是被水波推着前进,望着这胜过人间一切美景的绮丽景象,不由茫茫然的想:“这不会是走马灯吧。”
我不会……是死了吧。
他说不上很伤心,只是有一点点的失落。在这一片空间内,他的反应变得非常迟钝,愣愣的望着眼前慢慢变化的景象。
他看见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有一条长长的街道,以及许多沾着泥点的脏腿。
那是一群大人。他似乎是因为什么缘由和几个小孩大打出手,把他们全部都打趴下了,于是,那几个小孩找来了大人。
哪怕已经入了仙途,一个小孩独自面对这么多大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胆怯。他站在那些人中间,被围着,被训斥。
但他连找白缁诉苦的勇气都没有,师尊那样的仙人,要是知道他和人打架,一定会不喜欢他的。
他委屈的回到白缁身边,终究是没有开口。直到白缁注意到他手上几道抓痕,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问他因何打架。
问他可还疼痛。
又笑着说,下次打架也要学会叫大人,最好嚷嚷的大声一点,这样他就可以赶过来了。
那是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尤其是在白缁面前。但听了那段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和白缁也没有那么远。
慢慢发展到现在,说像师徒,更像一对忘年的挚友。
韩瑾像是着了迷,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一回,他突然有些奇怪。他并不记得这个地方。
或许是年岁尚小?眼前是一处坟冢,像个碉堡一样,一边似乎还开了个口。
他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从那个小口中出来,一个看起来就像个野人,另一个虽然满身污泥,却还是能从衣服边角中看出身份不凡。
应该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吧。但是他牵着那个小野人的手,无比珍重。
“我来接你了,我带你回家,开不开心?”他看着小野人,认真的问道。
小野人紧紧抓着他的手,笑着对小伙伴说:“开心!”
小公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我的父母给你起了名字。你母亲姓墨,那你以后也随他姓墨,墨晏,字河清,好不好?”
“嗯嗯!”小野人问:“那我比你大一岁,我是哥哥吗?”
小公子拒绝到:“不行,你去了我们家,必须是我弟弟!”
“可是我比你大诶……”
“可是我比你早进家门呀,你可不就是我弟弟嘛!”
小野人似乎有些失落,但是看着小伙伴的眼睛,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小公子于是非常开心,说:“那好,我,应遇!”
他拍了拍小野人,说:“说话呀,就说,我,墨晏!”
小野人照着他的话,有点生硬的说:“我,墨晏!”
小公子开心的握住小野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举过了头顶。
“老天作证,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了!我是哥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阿晏的!一直到死,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他发誓的时候,一直盯着小野人的眼睛,带着天真灿烂的笑意。小野人更是在他握着自己的手开始,嘴角就没有再下来过。
越扬越高,整张脸都写满了“开心”。
傻小孩。韩瑾评价道。他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一段,难道是因为太简单了,早就被他忘记了?
他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一句不轻不重的惊呼。
他走到了一座楼里,看这里装潢十分浮夸,笙歌不断,应该是个青楼楚馆。
韩瑾一愣:“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他被继续推着,进到了一间房。房中有三四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衣冠不整,一脸猥琐。
而他们的身下压着一个小倌,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他姿色不算上佳,脸色潮红,不安的挣扎着,躲避着男人的亲吻。好几只手抚摸着他已经含苞待放的身体,哪怕只是轻轻的触碰,也能引来他一阵抽搐。
韩瑾在一旁呆呆的望着,满脑子的空白。他虽然走过那么多地方,烟花之处倒是第一次进。
他结结巴巴的说:“这这这……这是哪里……”
按理说,他受到惊吓时一定会大呼小叫仓皇逃窜,但这一次,许是惊吓太大,他的语气平平无奇。
像是有点想死。哪怕这里的空间最能平人心绪,他依旧乱如麻。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真是可怕,倒背如流的清心经此刻被他念的颠三倒四。
但他仍未察觉,往一边瞟。这是他才注意到,边上有一个美少年,一件薄纱,香肩外露,正在弹琴。
琴声铮铮,抑扬顿挫,就连韩瑾一个纯纯的粗人在一旁听了,也不由心旷神怡万物皆空,实在是仙品。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琴音静心,韩瑾慢慢平静了下来,突然有些疑惑。不是,这位小爷,你在烟花之地,活春宫前,一本正经的弹高山流水算什么啊???
就算这是什么情趣,但这几个油腻大叔真的需要你如此附庸风雅吗?
他突然听到边上一声隐忍的惨叫,带着哭音,随后被一阵酥爽的喟叹声所盖住。韩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突然就有一点悲伤。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沙哑的:“淫……欲……”
而这一条长河,还在向前。
韩瑾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几百年,已然要化作苦行僧了。
一出那个空间,他就直接跌坐在地,两眼昏花。
好累啊……
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天翻地覆终于慢慢的稳定下来,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满眼刀山,他想起以前闲来无事在古书上看到的,阴间异志。
地狱第七层,刀山狱。莫非,师尊就在这里?外祖就在这里?
一想到这,他立马要爬起来,结果又是一阵眩晕,要摔下去。
而后被一只手扶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想起,嗔道:“才刚醒来又不安稳!”
他手先于脑子的猛然抓住那只手,而后还是跌到了地上。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那个人。
他转头喊道:“师尊!”
白缁拂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半真不假的冷哼了一声。
韩瑾想起自己先前冲动的行为,讪讪的说:“师尊,抱歉,让你担心了。”
白缁说:“谁要担心你!”
韩瑾:“……”他在地上抓耳挠腮,还是不知怎么开口。
如果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要不我们试试转移话题?
韩瑾确实有疑惑,便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偷偷抬眸睨了一眼白缁。
他这时才注意到,白缁脸色苍白,一身素白云衫已经被鲜血染红,干掉之后变成了狰狞的暗赤色。
和韩瑾身上那件倒是颇为相似,只是更显斑驳。
韩瑾失声道:“师尊你怎么了?!”
白缁摆了摆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见见你外祖吧。”
虽说面容骇人,麻木无神,但韩瑾为了他们义无反顾地闯进这里,总还是要见见他们的。
他往一边望去,韩瑾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看到了两具……
是人是骨呢?已经难以明义了。
但至少,和他在阵灵化出的幻境里是大相径庭的。韩瑾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踉跄着往前几步,抓住了他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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