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傀儡

但那阵蒙蒙细雨般的难过,却怎么也甩不掉。他望着那张悄然爬进暗袋里的纸蝴蝶,心说你大概是忘记了世上情义。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问:“你真的在把我当你的徒弟吗?不然为什么……”

要用这种揣度陌生人的方式来忽悠我。

老严在一旁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等小善儿回来的样子。他做不到端坐屋中。拐卖小孩的事不算多,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不愿意相信,就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告诉自己小善儿只是有点贪玩。

他一个做老父亲的,总要把孩子找回来。于是那一日,他四处寻访,一遍遍的问:“你们有没有看见善儿?”

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善儿?

那时的左邻右舍似乎并不是这一群人。隔壁的豆腐婆婆一向都是和蔼的,不厌其烦的,但那一日,许是他问了太久,连她都有点生气了。

“没有,没有。你已经问了第六遍了。你还不如回家看看,说不定他已经自己回去了。”

老严似乎还想转头再去问,但再隔壁的幺四皮匠一看到他,就扭过了头,明显是不欲再理了。

他失了力,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绝望的回到家中,祈祷着或许会出现的……

奇迹。

但韩瑾就不同。

他看起来并不焦急,也并不绝望。他一句话也没有问,但看起来应该已经想清了一切。

于是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比起说等待,更像是在送行。

是了,他还未曾和那个养他护他十五年的人说一句“一路保重”。

老严在心中长长的叹道:“有点遗憾。”

韩瑾一如当年的他,坐在那个小凳上,后来直接阖了眸子,不饮不食。

他心说:“师尊,我不怪你。”

只是不知,你到底怎么狠下的心,又可曾如我般难过。

白缁和谢暮山行路极快,几百里的路程,不过个多时辰就走完了。

等走到了街上,白缁叹了口气,说:“也就是你这个小崽子这样心急,两三个月的路,居然这就走完了。”

谢暮山说:“哪怕是个寻常人,从裕安城至此,也只要个半月足矣。”

白缁“啧”了一声,说:“那算什么寻常人?寻常人走在路上,总要看此处风景,看此处人情,哪里能只要个半月?”

谢暮山无言以对,最后只能低低的“嗯”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白缁没搭理他,看了一眼天色,说:“现在还早,不妨再寻一寻,看那探寻符飞往何处。”

他找了一处僻静一点的地方,又取出一张符纸,连朱砂也没用,直接龙飞凤舞的画了几笔。符纸上无甚痕迹,倒是悬在空中一道符文,红中透蓝,放出冷冷的紫光。

白缁体内气息偏凉,谢暮山是知道的。只是他鲜少有不靠周身万物,而直接用自身气息的时候,是以谢暮山没有想到,居然寒凉至此。

他盯着那道符文看了半天,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捻出一点灵光。

也是紫色,只是少了几分冷艳寒凉,多了几分威严富贵。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心中自问,苦笑了一下,收了灵力,再看白缁。等那道符文光芒愈盛,白缁默念了一句什么,轻轻往下一压,将符文按在了黄纸上。

印成。他松开了手,符纸依旧悬在空中,边角处微微的颤动着,像有风吹来。

而后,符纸顿了一下,往外飞去,转眼就消失在了视线里,大概是被白缁隐匿了。

白缁轻挑眉梢,说了句:“追。”

二人便动了身。

虽然白缁一个“追”字说得简洁有力,但他不疾不徐的行于市井时,谢暮山觉得,他大概是对“追”有什么误会吧。

他说:“恕我直言,照你这个速度,实在不该说出‘天色尚早’这个词。”

你恐怕得清晨出发。

白缁叹了口气,说:“你这小雪人,挪起来倒是真的急。”

“这样不好,你会错过很多东西的。”

谢暮山瘪着嘴不说话。白缁依然在左右张望着。当然,由于他太过飘逸出尘,这样的动作依旧是仪态端庄,像是天人下凡,偶尔来见见人间烟火。

等走完了几条街,他们终于走到了一处山岗。山岗上还有许多梅花未败,白如春雪,红如艳妆。白缁在一支白梅前久久挺立,伸手拨了一下花瓣。

“想摘?”谢暮山问。

白缁摇了摇头,说:“只是突然觉得……”

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或者某个故人。

但他后面就没多讲了,只是收回了手指,重新拢在袖中,说:“算了,无事。走吧。”

他带着谢暮山,停在了一处坟冢前。墓碑用的是石头,十分粗糙,像是在山间随便找了一块扁平石头,胡乱磨了几下,就直接拿出来用了。

但上面的几个字歪歪扭扭如儿童新学,却写得十分有力,刻痕很深,周围无裂纹,也没有上色。

只是风雨难以磨蚀如此深刻的碑文,写得是:严善之墓。

只是世间茫茫人海,何以知晓这就是老严等了两百年的那位公子呢?

白缁伸手摸了一下刻字,又转移到边缘的痕迹,说:“是剑气。”

难怪如此粗糙了,大概根本就不曾磨,只是直接用剑气劈得勉强方正吧。

谢暮山垂眸思忖了一下,问:“那我们……要告诉老严吗?”

白缁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墓,十有**不是老严的养子的。”

不然,一个草根子出身的普通人,哪里有剑气雕刻的碑呢?

谢暮山点了点头:“那现在?”

白缁偏头看了一眼,对视上他冰冷锋利的目光,轻笑了一声,说:“去做你想做的。”

“虞城熙熙攘攘十万户人家,我先前走过一遭,却看到许多……傀儡般的人夹杂其中。”

他们正常生活,却总是在盯着身边的人。而盯了许久之后,移开目光,则看向远方。

他们与人谈笑风生,与普通人无异,所以难以察觉。

谢暮山咬完那块鸡腿,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缁挑了一下眉,说:“或许……是我看过的普通人太多了,有敏锐的直觉?”

谢暮山发出一声哼笑,听起来像嘲笑。白缁啧道:“雪娃娃还不信我。我说过了,你在市井长巷来去匆匆,总要错过很多东西的。”

谢暮山思索了一下,没有答他,反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些……”

白缁:“嗯?”

谢暮山斟酌了一下语言,说:“扯淡的,骂架的,说书的,唱戏的……”

白缁:“……”

好好的人间烟火,被他说成了鸡飞狗跳。

白缁笑了一下,说:“应该是吧。”

他会避免自己看到那些东西,转而去绕更远的山路。但他看到了,总是下意识的想留下来待一会儿,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白缁又偏头想了一下,说:“不过,我会给他们换个头。”

谢暮山一边吃,一边等着下文。白缁说:“以前会换成瑾儿的。”

谢暮山:“……你闭嘴。”

白缁笑了一下,把话说完:“现在……就变成你的了。挺有意思的,下回你试试。”

谢暮山嘲道:“试什么?换成你的头?”

白缁笑意愈盛了。他低着头继续吃那红红火火的一片,比起来,谢暮山像个吃斋的……

小秃驴。

小秃驴……不,谢暮山忽然问:“那些傀儡……”

“是善面头陀做的吗?”

他抬起头看着白缁,白缁一愣,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谢暮山默然片刻,说:“哦,也是。”

白缁略有些奇怪的望着他,随后说:“也可以试探一下。”

如果谢暮山知道,白缁所说的试探一下,就是直接把人掳过来,那他……

……他大概也只会冷眼旁观吧。顶多比现在稍微镇定一点。

他在被掳来的人额头轻轻扣了一下,以此探灵。随后抬眸看向白缁,正欲开口,突然发现白缁盯着自己的表情有点奇怪。

谢暮山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白缁刮了刮下巴,闻言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无事。”

他指着自己狭长的眼尾,说:“我掳了个人过来,你居然一点震惊也没有,是我看错了吗?”

“……”

谢暮山动了动嘴皮:“没有。”

白缁轻叹道:“行吧……想当年我掳人,瑾儿那个小傻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没了声,似乎沉入了某场寂静的岁月。

谢暮山默然片刻,结果他的话头:“被你吓得脸色乌青魂不附体?”

白缁回过神来,笑说:“哦,那倒没有。”

“只是你为什么如此……平静?”

谢暮山偏过头:“谁知道呢?可能看你看得比较透彻吧。”

白缁笑骂道:“小崽子。”他略过这个话题,冲那个被他打昏过去的人抬了抬下巴,说:“怎么样?”

谢暮山垂眸望了一眼,说:“活的,真人,没有低级傀儡印。”

谢暮山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过是个小孩,要探咒印并不容易,中高级傀儡印自然也辨别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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