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时彦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在眉骨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柔和了他原本略显锐利的轮廓。
齐斐斐悄悄侧过头,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十年时间,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可眉眼间的模样,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终于考入B大时,时彦早已毕业离校。直至此刻她才知晓,他来到了C大,并一举拿下了这里极具分量的教职。他果真,一如既往地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车内没有播放任何音乐或电台,车窗被摇下了一半,恰到好处的微风徐徐涌入,既不显得嘈杂,又让齐斐斐能更清晰地看见窗外流动的风景。各类设计迥异的建筑群、湛蓝的大海、整齐的草坪、匆匆走过的异国面孔。
“你的导师是谁?”时彦打破了沉寂,他的嗓音柔和,中和了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
“是 Walsh 教授。” 齐斐斐立刻回答,提到导师时,眼神亮了亮,“我之前和他邮件沟通了几次,他建议了一些课程,有一门没学过,我已经选好课准备补一下。”
“ Walsh教授很厉害,拿过维布伦奖,是院里应用数学领域几个权威之一。” 时彦多了几分认可,“他带学生很负责,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齐斐斐微微侧过头,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悄悄滑向身旁专注驾驶的时彦,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又抿住了。过了几秒,她似乎终于鼓起了点勇气,问道:
“……C大的食堂,好吃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齐斐斐,你这是什么幼稚问题,你是饿牢里刚放出来的吗?
时彦却被问得笑了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确实一般。工程学院后面那个食堂尤其要避雷。如果想吃中餐,学校附近有一家粤菜馆,味道还不错。”
听到他的回答,齐斐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果然, “吃” 是能拉近中国人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万能话题。
她壮着胆子,继续问道:“师兄平时除了给本科生上课,还要带研究生吗?会不会很忙?” 这个问题比刚才私人了些,问完后,她又在心里打鼓,希望自己没有问蠢问题。
时彦握着方向盘,目光依然看着前方:“有研究生要带。大部分时间都交给各种论文了。”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他生活的大致轮廓。
“师兄研究的方向是什么?”齐斐斐好奇地问道。她很想知道时彦在他喜欢的物理领域最后选择了哪个方向。
“主要是量子多体问题方面的。”
“哦~”齐斐斐学过的《大学物理》在此刻排不上用场了。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她只好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
她又懊恼起来,自己明明不是怯生的人。这些年来,她身边不乏格外优秀的男孩,早已习惯了和异性相处时主导谈话的走向。可在时彦面前,她却像变回了十年前那个紧张的小女孩,连说话都要在心里反复斟酌,生怕说错一个字。
时彦的车缓缓在一幢楼前停稳。
C校作为全球顶尖的理工科学府之一,坐落于宁静而富庶的P市。距离机场大约一小时车程。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成片的绿树、干净的街道,还有融合了欧式与现代风格的建筑。校园规模虽不算大,却将自然景观、人文气息与建筑美学巧妙融合,自成一方天地。
博士第一年可申请性价比极高的学校宿舍,齐斐斐的住处便在其中一栋地中海风格的白墙矮楼中。红瓦屋顶配着白色的栏杆,门口种着成片的绣球花。
时彦帮她把行李取下后,齐斐斐婉拒了他帮忙搬进宿舍的好意。
他没有坚持,只是转身回到车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和国内微信号,你刚过来,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需要帮忙的,都可以联系我。”
齐斐斐垂眸看着那张便签纸,眼熟的字迹,笔锋利落。她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对折好,塞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心里涌起一股短暂的欣喜,却又很快被迷茫淹没。
自己追逐了十年的光,似乎更加耀眼了...
“好的,谢谢师兄。”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飘走,抬头时,正好对上时彦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那我先进去了,师兄再见。”
时彦目送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楼,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收回视线。
他重新坐进车里,闭眼。不知为何,齐斐斐的出现让他又回忆起了三年前,初为人师的他,正是被这样一个类似的身影,差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斐斐很快办妥了入学手续。
“学生证和钥匙拿好,有问题随时到一楼宿管处找我。”
工作人员将证件递过来,笑容和煦。
学校提供的住宿价格虽比校外优惠不少,但习惯性地乘以汇率后,那个数字依然让她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出国前,她咬咬牙,在妈妈生活的省城买了一套小房子,租金用来补贴妈妈的生活。如果,刘叔叔对妈妈不好,她也可以在那个城市里有个落脚点。
银行卡上的数字也因此消减了不少,但好在全额奖学金不仅能够覆盖学费,省着点花,基本的生活开销也是足够的。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五年内必须拿下博士学位。以C校的声誉和她专业的含金量,毕业后找个不错的金融机构工作不是难事。到那时,就能把妈妈接来身边,让她不用再看人脸色生活。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齐斐斐的眼睛亮了。这是一间标准的 studio,方方正正的空间被划分得很合理,配备了独立的卫浴和小厨房,里面是方正的卧室兼起居室,家具齐全。空间不算宽敞,但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
齐斐斐对此感到非常满意。她从初中就开始寄宿,住惯了四人间、六人间甚至八人间。十年了,这是第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仔细看过房间构造后,齐斐斐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一头极短的发茬露了出来,长度仅至耳上,刘海短得只盖住半截额头,像是被某个不太用心的Tony老师草草处理过。
为了更好地干活,她脱去宽大的灰色卫衣,露出里面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T 恤。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身体,清晰地勾勒出胸前优美的弧度。她身形高挑,四肢细长。腰肢盈盈一握又自然延伸出圆润的臀线,显得双腿格外笔直修长。
这份夺目的美丽遗传自她的妈妈。她记得小时候看过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身材苗条,眉眼精致,笑起来像鲜花绽放。
这样的美人最终嫁给了各方面都平淡无奇的父亲,在生活的琐碎与劳碌中,那份美如被风干的玫瑰,迅速凋零褪色。那点残存的风韵,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残酷,提醒着生活的无奈。
齐斐斐并非对自己的美貌毫无察觉。她清楚地知道美丽能带来注视与偏爱,也并不完全回避运用这份与生俱来的优势。
直至遭遇了某些变故……自那时起,她眼中的明亮随之熄灭。接着,毅然剪去长发,换上宽大衣物,像是一种深刻的自我审视,也像是为自己筑起了一座沉默的堡垒。
打开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对于一个年轻女生来讲,少得可怜 。C 校所在的小镇冬季并不寒冷,省去了携带厚重冬衣的麻烦。她也没有女生们常用的那些瓶瓶罐罐,只带了简单的香皂和保湿霜。
拿掉最外层的物品,底下是几件简单的 T 恤,中间小心包裹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正是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深蓝色的布面封皮被摩挲得有些发亮,书脊处用金色丝线绣着书名,边角被细心地包了透明书皮,连一点折痕都没有。轻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书本原来主人的签名——“时彦“,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齐斐斐从书包里取出刚才那张便签纸,轻轻摊开在书页上,两个名字的笔迹如出一辙,利落里透着克制。
这是她无比爱惜的一本书,每次翻阅时都会保持双手清洁,动作轻柔。书中那些用蓝色钢笔写就的批注,她反复摩挲思索。
从最初懵懂不解,到渐渐窥见其中的思路。在这缓慢而珍贵的领悟过程中,心底生出浓浓的敬佩。
书本的最后一页被齐斐斐用双面胶平整地贴着一张照片。正是十年前那次代表团来访时拍的集体照。照片上,穿着校服的她和白衬衫的少年时彦,被定格在了同一个画面中。
她终于叹了口气,将书轻轻放进写字台的抽屉最外面,打开笔记本,开始列写周计划。
时彦打开公寓门,客厅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一阵 “踏踏踏” 的脚步声传来——三岁的陨石边牧 “派派” 从卧室里跑出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膝盖。
俯下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心里的烦躁渐渐消散。他想起刚才通过的齐斐斐的微信申请,头像是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呆萌,几乎和他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狗 “雪球” 一模一样。
“齐斐斐同学已平安接到学校。” 他给唐致发了条信息。
唐致回了个感谢的狗头表情包,是用派派头像定制的。
“咱们本科群里的那些八卦你不要听,齐斐斐是个好孩子,我唐长老看人的眼光很准。”
时彦笑了,《西游记》里唐长老看人的眼光,不,确切点说,看人和妖的眼光,可一点都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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