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实验室打印出的时间线折好放进内袋时，天边刚泛起灰白。她没回住处，直接让司机调转方向去了公司。包里那支录音笔还连着昨晚的音频备份，她需要在上午十点前整理出可用的部分。

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声音很稳：“哪位？”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语气急。“沈总，我是李仲文，青海光伏项目的施工方负责人。”

她记得这个名字。项目启动初期签过合同，后来被陈茂宇的人压下去，进度一拖再拖。

“说。”她说。

“电站基础结构出了问题，混凝土强度不达标，支架已经开始倾斜。我们查了材料单，水泥批次和合同写的不一样。”

她坐在车里，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谁批准的采购？”

“项目监理签字的，但公章是你们合作方远舟资本那边盖的。”

她没说话。

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记忆回响来了。

画面不是现在的，也不是昨天的录音室。而是三个月前，在一次三方会议上。任远舟坐在主位，手里拿着文件翻看，程雪阳站在她旁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当时注意力在合同条款上，只听见任远舟笑了笑，说：“小问题不用较真，反正最后验收有人兜底。”

那时候她以为是指保险公司。

现在想来，他说的是陈茂宇。

“沈总？”李仲文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现场还能维持多久？”

“撑不了几天。风沙一大，整个阵列可能倒塌。而且最近有雨，电路一旦进水，损失更大。”

她问：“原始设计图还在吗？”

“在，但我不能随便发给外人。”

“我不是外人。”她说，“我才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主体。你把图纸、材料变更记录、监理签字页，全部打包发到我邮箱。十分钟内。”

对方迟疑了一下。“可任总那边……”

“他没资格管施工安全。”她打断，“你是想等塌了以后担责，还是现在把资料交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好。我发。”

挂了电话，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不到八分钟，附件就到了。她快速点开设计图对比，发现支架间距比原计划宽了十五厘米。这种改动会影响整体承重，尤其在高原强风环境下。

她又点开材料清单。

水泥标号从P.O 42.5降到了32.5。

这不是省钱的问题。

这是故意埋雷。

她把文件截图保存，同时转发给程雪阳，并附了一句：**查监理公司背景，重点看半年内的股权变更。**

做完这些，她拨通另一个号码。

许清和很快接了。

“我在开会。”她说。

“打断五分钟。”沈知微说，“青海项目施工方刚联系我，说结构有问题，材料被替换。我要你立刻查两个事：一是监理公司有没有和陈茂宇名下的企业有关联；二是过去三个月，有没有媒体准备报道这个项目。”

“你要爆雷？”

“不是我要，是他们已经干了。”她说，“我只是让真相先一步出来。”

许清和没再问，直接应下。

车子停在写字楼楼下。她下车走进电梯，按下顶层。镜面映出她的脸，眼底有些发青，但她眼神没乱。

办公室门关着。

她推门进去，助理正在整理会议资料。看到她进来，立刻起身。

“今天下午三点，和远舟资本的协调会，您还要参加吗？”

“不但要参加，”她说，“还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去谈条件的。”

助理点头，出去了。

她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U盘。里面存着昨晚分离出的那段五秒音频。她插进电脑，重新听了一遍。

“如果她敢插手，就让小孩出事。”

她拔下U盘，放进西装内袋。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许清和回了消息：**监理公司法人代表是陈茂宇表弟，去年十月完成股权过户。另外，今晚八点，财经频道《经济前线》栏目安排了专题报道，标题是《新能源泡沫：政府补贴背后的黑洞》，提到了你的名字。**

沈知微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不是意外。

是配合。

施工出问题，紧接着媒体放风，把责任推给投资人管理不善。老套路了。

她回复：**帮我联系栏目组编导，我要在节目播出前二十分钟拿到脚本。**

许清和回了个“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下午两点四十分，她拿起包，走向会议室。

门推开时，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任远舟在主位，穿着深灰西装，手里拿着文件夹。看到她进来，抬了抬眼镜。

陈茂宇坐在他右边，嘴里叼着雪茄，但没点。左手小指翘着，像是在强调那个缺失的指节。

另一个是陌生面孔，应该是法律顾问。

没人站起来。

她也没在意，走到自己位置坐下。

任远舟开口：“沈总很准时。”

“事情拖不得。”她说，“李仲文刚才告诉我，电站支架倾斜，水泥不合格。我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陈茂宇冷笑一声。“施工方偷工减料，怪得了谁？合同写得清清楚楚，材料由他们自行采购，只要符合国家标准。”

“国家标准？”她看着他，“你把42.5标号换成32.5，也叫符合标准？”

陈茂宇脸色变了下。“你哪来的数据？”

“我有原始设计图，也有你们签过的材料确认单。”她说，“你换材料的时候，没想过高原风载？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塌？”

任远舟这时说话了：“沈知微，项目是你主导的，出了事，投资人负首要责任。我们只是配合方。”

“配合？”她看向他，“监理是你派人签字的，资金审批是你批的。现在倒打一耙？”

“白纸黑字写着责任划分。”陈茂宇拍了下桌子，“你要是不服，咱们法庭见。”

她没动。

心跳又加快了些。

记忆回响再次浮现。

画面是上周，在银行流水分析报告里，程雪阳圈出一笔转账：**五十万，从监理公司账户转到一家咨询公司，次日又转回陈茂宇妻子名下。**

当时她只觉得可疑。

现在明白了。

这是封口费。

她看着陈茂宇。“你说要上法庭，可以。但我建议你先查查自己账上那些‘咨询费’。比如上个月转给宏达咨询的那笔五十万，用途是什么？劳务？还是闭嘴的钱？”

陈茂宇猛地抬头。“你胡说什么！”

“我不胡说。”她说，“我只讲事实。如果你真不怕查，那就现在打电话给你财务，把那笔钱的合同找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念一遍。”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

任远舟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但没说话。

陈茂宇脸色铁青，手握成拳。

她继续说：“还有，今晚八点，《经济前线》要播一档节目，说这个项目是骗补。我不知道你们花了多少钱买这条新闻，但我知道，记者不会无缘无故盯上一个未完工的电站。”

陈茂宇终于开口：“你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她说，“我是提醒你，别把路走绝。这个项目要是塌了，死的不只是钱，还有人。你儿子上周不是刚参加完户外拓展？那种地方，一根支架砸下来，什么都来不及。”

陈茂宇呼吸重了。

他盯着她，眼神凶狠。

但她没躲。

三秒后，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这事儿没完。”他说。

他转身走了。

任远舟坐在原位没动，看了她一眼，嘴角扯了下。

“沈知微，你越来越像他了。”

“像谁？”

“那个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他说完，也起身离开。

会议室只剩她一个人。

助理推门进来，问要不要续茶。

她摇头。

走到窗边，外面城市高楼林立，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着光。

她摸了摸内袋里的U盘。

突然，手机震动。

是李仲文。

她接起来。

“沈总，我刚收到通知，工地被当地监管部门贴了停工令，理由是‘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她问：“是谁下的令？”

“不知道。文件上盖的是住建局的章，但没人来现场说明。”

她皱眉。

这不是正常流程。

监管突然介入，往往意味着有人推动。

她立刻拨通许清和的电话。

“查一下青海住建局最近有没有收过来自第三方机构的‘风险提示函’。”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游戏，”她说，“才刚开始。”

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天空。

一片云慢慢遮住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