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睁开眼，屏幕上的红点还在闪烁。她盯着九点零七分那个标记，手指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程雪阳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他递给她，她摇头，手慢慢收回。

“你没睡。”他说。

“不想闭眼。”她声音很轻，“一闭上，就会回到那天会议室。”

他坐下，没再说话。数据模型还在运行，投影中的两条时间线并行推进，像两条不会相交的轨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系统发来的预警通知。

她点开，目光停住。

“青鸟投资上周向一个叫‘晨光之家’的组织转账八百万元。”她说。

程雪阳凑近看，“晨光之家？没听过。”

“也不是慈善机构，注册地在东南亚，法人信息模糊。”她滑动页面，“但资金流向显示，这笔钱两周后转到了陈茂宇名下的一家离岸公司。”

他皱眉，“陈茂宇和宗教组织有往来？”

“不像。”她打开另一份文件，“我查了青鸟投资近三年的所有对外付款，这是唯一一笔流向非商业实体的款项。”

“任远舟控制青鸟？”

“名义上不是。但他能调动里面的钱。”

程雪阳坐直，“如果他是幕后操作者，为什么要通过宗教组织中转？直接走空壳公司更隐蔽。”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调出转账记录的时间轴，“你看时间点——这笔钱打出去的第二天，监管开始调查我们团队的资金来源。”

他立刻明白，“他在反向嫁接？让人以为我们和非法组织有联系。”

“不止。”她放大收款方的注册资料，“‘晨光之家’去年曾被曝光涉嫌洗钱，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媒体还记得。”

“所以一旦我们被牵扯进去，舆论会立刻翻盘。”

她点头，“他不是只想赢评审会。他想让我们彻底失去公信力。”

程雪阳起身，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可他没必要用这么绕的方式。以他的资源，直接买通评委更快。”

“除非……”她低声说，“这个组织对他有特殊意义。”

“什么意思？”

“他母亲早年信教。二十年前，她曾在一家教会医院做护工，后来因参与非法集会被拘过三个月。”

“你从哪知道的？”

“三年前基金暴雷前，我查过他所有家庭背景。当时没在意，现在看，那段时间是他性格转折的关键。”

程雪阳停下脚步，“你是说，他给钱，不是为了洗钱，而是还愿？”

“有可能。”她打开一张老照片，“这家‘晨光之家’的创始人，姓周。当年教会医院的负责人也姓周。”

“他报恩？”

“或者赎罪。”她看着屏幕，“他父亲抛弃他们母子后，是这家教会收留过他们半年。后来教会解散，他母亲精神出了问题。”

程雪阳沉默片刻，“所以他复刻招标会场景，不只是心理战。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对。”她说，“调整温度、走固定路线、穿同一件西装——这些不只是操控别人，也是安抚他自己。”

“那笔转账，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他相信只要做完这些事，结果就会如他所愿。”

“就像信徒祷告。”

“但他忘了。”她看向投影，“仪式需要虔诚。而他，只是在利用信仰。”

程雪阳坐回电脑前，“我们需要证据，证明他知道这个组织有问题。”

“他已经知道了。”她调出一封邮件截图，“三天前，有人匿名提醒他‘晨光之家’正在被国际反洗钱组织监控。发件人用了加密通道，但他还是打开了。”

“他看完后删了邮件，但没清缓存。”

“说明他不在乎。”

“因为他觉得，只要目的正当，手段就不重要。”

“那就从这里打。”她说，“公开这封邮件，加上资金流向图。公众不会同情一个明知故犯的人。”

“可他一定会反驳，说这是断章取义。”

“那就让他解释。”她站起身，“为什么明知风险还要转账？为什么选择用青鸟投资的账户？为什么偏偏在评审会前一周？”

“三连问。”他嘴角微动，“媒体最喜欢这种节奏。”

“许清和已经在准备稿子。”她拿起桌上的胸针别好，“等我们确认最后一环。”

“还差什么？”

“收款方的实际控制人。”她说，“如果我能证明‘晨光之家’的周姓创始人和任远舟有私下往来，就能坐实这不是普通捐赠。”

程雪阳打开数据库，“我来查出入境记录和通话清单。”

她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名字：任远舟、周某、青鸟投资。

中间画上箭头。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条线，指向陈茂宇。

“陈茂宇那边也不能放松。”她说，“他接收了这笔钱，不可能不知道来源。”

“他最近频繁见风水师。”程雪阳头也不抬，“昨天下午又去了一趟，待了两个小时。”

“聊什么？”

“没人知道。但他在出来时接了个电话，通话对象是青鸟投资的财务总监。”

她眼神一沉，“他们在串供。”

“不一定。”他调出通话时长记录，“只讲了四十七秒。更像是确认某件事。”

“比如资金是否到账。”

“有可能。”

她转身拿过移动硬盘，“把所有相关数据打包。我要亲自跑一趟。”

“去哪？”

“银行后台。青鸟投资的转账指令需要双人认证，我想看看是谁发起的，谁批准的。”

“太危险。你露面容易被发现。”

“我已经想好了。”她插入U盘，拷贝文件，“用顾医生提供的医疗基金会名义申请审计协助。他们有权调取关联企业资金记录。”

他犹豫几秒，“我陪你。”

“不用。”她说，“你留在这里盯评审会模型。明天才是重头戏，不能出错。”

他没再坚持。

文件拷贝完成。她拔下U盘，放进内袋。

临出门前，她回头，“如果我两小时内没消息，你就启动预案。”

“发邮件给十家主流媒体？”

“对。附件包括转账记录、邮件截图、还有他母亲在教会医院的档案。”

“你真要掀到底？”

“他先动的手。”她说，“我只是让所有人看清，他披着精英外衣，骨子里还是那个靠神神鬼鬼上位的投机者。”

门关上。

程雪阳坐在原位，盯着屏幕。

投影还在运转。未来的节点继续亮起红光。

他打开录音功能，把刚才的对话存进加密文件夹。

窗外天色渐亮。

城市还没完全醒来。

他喝了口凉水，重新调出评审会倒计时。

距离九点零七分，还有十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沈知微走进地下停车场，刷卡启动车子。导航输入银行地址，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立刻出发。

她闭眼。

心跳加快。

回响来了。

画面是三年前的办公室。她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任远舟坐在沙发上翻文件。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

那时她以为他在工作。

现在她记得，他手里拿的是一本宗教刊物。封面有个太阳图案，下面写着“晨光”。

她睁眼，迅速搜索那本刊物。

找到了。

发行单位正是“晨光之家”。

创刊年份：二十年前。

主编姓名：周文兰。

她放大照片。

女人约六十岁，戴眼镜，面容平静。

沈知微盯着她的脸，忽然想起什么。

她翻出母亲病历的扫描件。最后一页，签字栏有个护士代签的名字：周兰。

不是全名。

但时间对得上。

2019年4月17日，母亲住院期间，负责夜间巡查的护士，就叫周兰。

她猛地站起来，冲回楼上。

钥匙插进门锁时手在抖。

程雪阳听见动静抬头，“怎么了？”

她把手机扔过去，“查这个人。她在母亲住院时当过班。很可能就是‘晨光之家’的创始人。”

他接过手机，快速查看，“你要确认她和任远舟有没有交集？”

“不止。”她喘了口气，“如果真是她，那三年前母亲病危那晚，值班记录里的异常，可能不是意外。”

他立刻调系统。

数据库加载缓慢。

进度条走到一半，突然弹出权限警告。

“被设防了。”他说，“有人动过原始记录。”

“谁？”

“IP地址经过三层跳转，最后停在远舟资本内部服务器。”

她盯着屏幕，“他们在掩盖什么？”

程雪阳尝试绕过防火墙，“给我十分钟。”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代码一行行滚动。

空调发出轻微响声。

她忽然僵住。

“怎么了？”他察觉异样。

“空调。”她说，“三年前那晚，病房空调坏了。护士站登记说是凌晨两点修好的。”

“有问题？”

“母亲是在两点十三分停止呼吸的。”她声音发紧，“如果空调在修，为什么没人上报故障？为什么周兰不在记录里？”

他停下操作，“你是说，那晚根本没人修空调。有人故意让它停运，加速病情恶化。”

“而周兰，本该在岗。”

“如果她和任远舟有关联……”

“那不是疏忽。”她盯着权限警告框，“是谋杀。”

程雪阳重新敲键盘，“我现在就要挖出原始日志。”

她按住他的手，“慢一点。”

“为什么？”

“如果我们强行突破，他们会立刻察觉。”

“那怎么办？”

“等。”她说，“让他们以为安全了，才会露出更多破绽。”

他松开手。

屏幕暗下去。

房间里只剩呼吸声。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街灯。

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枚怀表。

金属外壳冰凉。

她没打开。

心跳却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