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车架到了教坊长街的外头。
如今恰是三月暖春最好的天儿,映雪穿着山茶红的对襟长衫,里头是锦葵红的抹胸,裙子也就是红色,整个人俏丽得不像话,但又并非惹眼得红色,像是山际的野花般教人觉得实在可爱。
怀素叮嘱她一番,又为她带上帷帽,映雪一一应着,脑中却在想着晋王府是个如何模样。
虽是拿来接艺伎的车架,但映雪瞧着也分外气派,外头且漆成了金色,乍一眼看去倒真是晃眼得很。跟着惜柔进了马车,便看到车里头已经坐着几个其它教坊来的姐妹。映雪礼貌的同她们点了点头,惜柔也只是客气的颔了首。
启程后,马车里头也是分外热闹。
映雪在旁边零零散散的听着,说得也不过都是晋王世子的事情。三句离不了夸,说他七窍玲珑,天资聪颖,又说他过目不忘,运筹帷幄,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操纵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映雪倒是听着听着笑了,说得这样好这样聪明,为何前世就这样死了。
死了,连带大魏的国运一道,就这样了无声息的没了。
“要我说,这晋王世子,哪是我们这些乐伶肖想得了得,你们还是好生安分些,别到时候再王府出了丑。”一位姿容艳美的乐伶嬉笑出声。
却不想她话语未落,立刻有人反驳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就肖想不得了?便是做不了妾,做个通房也是好的,听说世子可是那神仙一般的人物,能同这般人物一度**,自然值当。”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倒是衬得映雪这里分外安静。
她抬眼看惜柔,却见她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怔怔瞧着窗外面。
映雪循着她的视线瞧去,外头是青空白日,往来行人,还有寥寥几只飞过的雀儿。
她们这些在教坊中的女子,哪些个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有些人懂得苦中作乐,有些人郁郁寡欢罢了。但每个人都不一样,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不同。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晋王府。
只是她们没能走正门,走得是府后头虽下人进出的门。
其它教坊的姐妹被乐正领走,惜柔同婢女取腰牌,令她在原地等着,迟些同她一道去府中登记名册。
映雪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稍微走了走,便到了一处花园。
迎面香风,蝴蝶翩迭,映雪刚想走回去,便听到假山后传来一阵怪声。
“……别在这弄。”
“一段时间没见我想你得紧。”
之后是衣料的摩挲声和一阵暧昧的呼吸声。
映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自觉的脸一红,往长廊后头退了退。
……是府中的下人么?她胡思乱想着,正打算悄悄避开。
却忽然有一只手从后头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锢住了她的腰。
映雪立即挣扎,但对方似乎是男子,力道比她大得多。她挣脱不开,只好往他的手上咬了下去,她咬的很重,那人说是立刻就见了血。
“咬的可真狠。我啊,只是想让你不要叫出声来……”男子的低笑声传来,笑声犹如冰玉清朗,他似乎并不愠恼,也没有杀意……
映雪松了嘴,口中还有鲜血淡淡的涩味。察觉到映雪送了口,那男子也立刻就松开了她的手。
映雪这才掀开帷帽回头看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却俊美如芝兰玉树,她以为怀素已是极为俊秀了,却不想这人好看得,和神仙似得。
其它言语都太难形容,不过第一眼倒是真令映雪看怔去了。
她不由得想到那些人说的晋王世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模样。
但随即映雪一番打量,又将他穿着随意,衣襟松垮,全然不似一个王府世子该有的打扮。便迟疑的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拦我?”
男子扬唇一笑道:“鄙人姓谢,小字酌言,是晋王世子的棋博士。”
教坊中要学琴棋书画,映雪自然也都学过,虽除了琴技,其他三样她都并不精通。但她却也听过晋王世子棋力过人,前世他死得忽然,只是他死后,传下一本围棋死活题。
大魏的棋博士们绞尽脑汁,花费了整整三年才解开上头的谜题。姑姑让她们好生背下上头的棋局,以便博得爱好棋艺的恩客欢心。
不过晋王世子这般厉害,能做他棋博士的人也应当不一般。
映雪心中忽生几分钦佩,忙忙小声歉疚道:“抱歉,方才咬伤了你。”
她犹豫片刻,还是拿出绣帕来给他给他包上。
“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低声道,为她让开一条路来,似要为她引路。
映雪听着假山后头飘来的声音微微皱了眉头,便顺着谢酌言引得路离开。
待到一颗柳树下,谢酌言方才停下步子。
“好了,姑娘,这里没有人,你可以走了。”他说着,便开始赶人了。
映雪却觉得有些奇怪,接道:“你就不怕我把刚才听到的事情说出去?”
谢酌言玩味一笑,手中折扇一合,白玉扇骨敲在手心里头,声音格外清脆。
“晋王自己三妻四妾的,他的侍妾不过在外面偷个情,又有什么关系?”他虽语气带着笑意,但说法倒是格外认真在理。
听着连映雪都噗嗤笑出声来,又道:“你这说法实在有趣。”
谢酌言却又移了视线,看向映雪道:“更何况,偷情的又不是我……还是说,姑娘想将事情说出去,让她们反咬一口说是你我偷情?”
聆音面上立刻没有笑了。
她倒是没有想到谢酌言开这般玩笑。
“公子玉树临风的,我实在不敢肖想……不过你既是世子的棋博士,我可否问你些事情?”她圆滑的将事情带过。
“何事?”
“你知道晋王世子在何处么?”
她代替了芍药,改变了芍药的死。
她若是能救下晋王世子,那她也不必死。晋王世子不死……或许燕云十六州也不会丢。
当然这是她往好了想,可若是不改变,事情便永远也不会有转机。
“知道倒是知道……”那谢酌言笑得暧昧,又斜眼瞧她,“怎么?你对世子有意?”
自然不是,但映雪又觉得,这样说似乎有些撇得太清,太过欲盖弥彰了,故而迟疑片刻开口道:“晋王世子的死活棋局,我会解。”
这倒是让谢酌言眼睛一亮。
他毕竟是世子的棋博士,想来能解死活棋局的人,他自然也是感兴趣的。
映雪也想直接告诉他,生辰那日晋王世子或许有性命之危,可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而她与这人并不相熟,他并不一定会信她。
“不过……世子的死活棋局从未传与旁人,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映雪认真说着,“我不过区区一介乐伶,世子若是要杀我如同踩死一只蝼蚁……反正我话放在这,若是你能帮我见到世子……”
她抬眼看了看谢酌言的脸,不自觉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就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大概从来没有这般拉下脸来求人,有些不习惯。
谢酌言墨色的眼瞳映着他的模样,不由得低低一笑,笑声爽朗。
“你明日何时有空?”
“嗯?”
“明天的这个时辰,来这里,我带你去找晋王世子。”
听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映雪随即立刻露出一个明媚如春风的笑容来。
“多谢郎君。”她年纪还是尚小,身量还未张开,比起其它女子少了几分风情,但她面上笑意,眼眸如星,唇红齿白,实在娇俏得可爱。
谢酌言见过太多美人了,但能够笑得这般坦然大方,不带半点献媚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死活棋局,死活棋局……若是这姑娘当真能解开,他自是万分好奇了。
“对了。”他颔首看映雪,目光灼灼,“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映雪。”她随即回道,她们乐伶,其实平日人问起,只回个花名便够了,但映雪刚话说,又飞快的开口补充道,“映雪,商映雪。”
似是微讶她最后又报出自己的全名来,谢酌言迟疑了片刻。
“商姓,是商王族的后裔,你这身上可流着王室之血。”
映雪猜想他应当是尊贵之人,谢氏可是前朝大周的世家贵族,而如今大魏虽然没落许多,却仍旧是贵姓,而他又是世子的棋博士,想来应是世家子弟。
这般尊贵的人,这般夸赞她的名字,令映雪有些分外开心。
瞧着如天边朗月雍容优雅的人,也会说这般亲近人的话。
映雪又忍不住抿起笑意来,放下了帷帽。她如今方才年近十四,虽是生得眉目清隽,但眼底眉梢皆带了几分稚气。
谢酌言瞧着她,又念着这般小小年纪的丫头胆量却是不小,又忍不住抹唇一笑道:“若早生个百千年,你说不定可真是大商的公主。”
映雪却拿着帷帽,轻描淡写道:“我做不得公主的。”
她做不得公主的,她有为家国送命的勇气,却没有改变这时局的能力与考量。若是她是公主,只怕,国亡之时,也只能做个以身殉国的公主罢了。
她钦佩那样的姿态,却又觉无力。
若是她的重生能为蝴蝶振翅,改变这风雨飘摇的大魏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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