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面

她觉得谢酌言像是有两副面孔,一面质询她怀疑她,觉得她别有用心。一面又轻佻浅薄,总是说着暧昧含糊的话。

若是讨厌她,为何要帮她?若是不讨厌她,又为何时时出言提醒警告?

世子令人揣测不透心思,谢酌言则阴晴不定。

她忽然有些无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冷静道:“我的确担心我见世子一事暴露,我见世子,也的确有所目的,但并非什么不堪的目的。”

“或许我解释,你也并不信我……但我愿发毒誓,若我为一己私欲,这般处心积虑接近世子,便叫我不得好死。”

她倒是第一次发这般毒的事,但她心头清明,无惧无怖,她不过是想,以微薄之力,改变大魏原本的结局罢了。

谢酌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眨眼间又变了脸,露出温柔的笑意来:“不必发这么毒的誓,我姑且试探你罢了,你对人对事太认真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映雪没想到她这般认真的回答,就被谢酌言轻描淡写的揭过。不免有些生气,随即便又听谢酌言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世子生辰还有半月余,那死活题有一十五道,在生辰前,我为你打掩护,不让你每日见世子一事败露。”

这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映雪抬头看他,不由问道:“那你呢?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那一十五道死活题解开之后,在世子的寿辰之前,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此时表情认真,倒是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而映雪想做的,无非是想令晋王世子活下来。有谢酌言的帮助,的确事半功倍,可若是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他当真会信么?若是他知道她是重生之人,又知道大魏三年后灭国,又会如何?

虽是替她引荐世子一事,她实在感激,可谢酌言此人,阴晴不定,他之言,犹如一把悬在他脖上的利刃,若是映雪有尚可喘息之机,他便会毫不犹豫杀了她一般。

谢酌言看出映雪的犹豫,转而道:“你可以继续考虑,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而今次,算我平白无故出手相助就是。”

他说着,迈进了别院中,别院中有琴声飘来,映雪知道应是排演已经开始了,她迟来一步想来会被乐正责罚。踌躇片刻,又听谢酌言倚在院门外朝她道:“你跟来吧,我不会害你。”

映雪无法,自也只能疾步跟上。

谢酌言倒是大大方方的进了院子,映雪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乐正的神情。

乐正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先朝谢酌言一礼道:“见过谢先生。”

谢酌言却立刻摆手作罢道:“不必多礼,你我在这王府中平级,在乎这些虚礼作甚?”

乐正默了默,又道:“……谢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向你讨要个人。”虽是询问的口气,但言语中已是肯定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映雪,“我今日要编纂一本棋谱,我瞧这小姑娘机灵,便想让她来打打下手。”

乐正狐疑的看了映雪一眼,又道:“棋院中棋士众多,若是要编纂棋谱……找院中的棋士就好了,这个丫头不过是个乐伶,帮不上谢先生您什么大忙的。”

他轻笑一声。

“我瞧着这丫头可激灵得很,这人我虽是借走,但也不会耽误她的排演,往后在这个时辰前,她给我打打下手,这个时辰后,我便完璧归赵,可好?”

“谢先生既这般说了,我自然无妨,随你的意思便好。”乐正恭敬回道。

随即,谢酌言朝映雪使了个眼色,映雪见状立刻明了,往筵席的方向走去,坐在了惜柔旁的空席上。一旁的侍女为她递来一把琴,映雪接过琴,便立刻低了头,不敢再往谢酌言的方向看去。

她抬手抚琴,还未弹上一曲半调,惜柔便按住她的手背,沉声道:“你的心乱了。”

映雪的身子一僵,抿着唇,半晌未说出半个字来,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眼下她再无其它办法,重生前她是如何的人,重生后她依旧是如何。

前世她心里只装着琴,却鲜少考虑其它东西。筹谋和思虑,对她来说是太深远的东西,如今她却不得不考虑这些。若是她一死,能换得一个大魏的太平长安,倒还容易些。

可……哪里有这么容易,又或是,她替世子去死,这命数,就可以改变了么?

惜柔松开映雪的手,看着她道:“我不知你适才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听出你的琴技并非一年半载之功,也不必为了其它琐事,将它丢掉,但若是有什么事情,令你觉得比你的琴更重要……那去做也无妨。”

她这番话倒是令映雪有些意外。

“我原以为,你会劝我专心……”映雪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对琴之心比我诚恳得多,瞧不起我这般三心二意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惜柔薄唇微抿,斜眸看她,眼波流传,似有一般皎月寒霜的冷冽风情。

“你的琴音,让我觉得有些悲伤,我不知道这份悲伤从何而来,但势必,并未因为你本身,若真有想为之事,别人的看法,又如何重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她其实不善言辞,也鲜少同人说这般话,像是朵开在雪原上的花,孤高冷傲,容不得半点人靠近。

但看着这个小姑娘,就好像在看着过去自己。便是双翼被剪,不得自由,心中却有千万般希冀。好像终有一日,能挣断这金丝做成的牢笼。

映雪听到他的宽慰,不由得也笑了。再没有什么比你钦佩的人给予你肯定更开心的事了。

“嗯,你说得对,我不会再迷茫了。”她定定回道。

见映雪同惜柔二人交谈,一旁的乐伶也忍不住凑来搭话。

“映雪妹妹,方才那位谢先生同你是什么关系?长得好生俊俏。”

映雪侧过头看去,见是右手边的一位穿绿衣的乐伶同她搭话,她模样生得娇美,但面上妆太浓,迎面就飘来一股脂粉味。

张口便唤妹妹实在有几分套近乎的意味,但映雪也不好拂了她面子,只得讪讪回道:“我同谢先生并不相熟,只是偶尔撞上了,他才使唤我,去打个下手。”

那绿衣的乐伶却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映雪妹妹说这番话,糊弄旁人便算了,你心知肚明的,若不是有什么手段,晋王府中这么多下人,怎么好端端的便挑中你一个?我瞧你年纪这般小,身量也未张开,那谢先生该不会……”

“闭嘴!”那绿衣乐伶的话还未话说,惜柔便出声喝止,她一双美目隐有怒意,狠狠的剜了那绿衣乐伶一眼。

那绿衣乐伶也没想到惜柔会发这般大的脾气,顿时吓得往后一栽,又觉面上挂不住,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一个花魁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都是一个院的姐妹,谁不知道你成花魁那一晚……”

啪——

一声极为响亮,映雪也没能想到,是自己抬手,扇了她一耳光。

那绿衣乐伶也捂着被扇的右脸,有些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映雪。

事已至此,映雪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撒谎道:“抱歉动手打了你,谢先生的确与我有些关系,但并非你想的那样,惜柔既是你一个院的姐妹,你也不该如此说话……专心排演,别再多生事端。”

还好有乐声做遮掩,谢酌言与乐正正在攀谈,故而乐正并未注意到此处。

那绿衣乐伶也自知理亏,不多纠缠,闷着头弹琴。

今日的排演也很快过去,乐正只留了几个出了小问题的乐伶留下,单独叮嘱了几句。惜柔弹得那般好,自然未被留下。而映雪恰好是最后一个,她捏着裙摆,忐忑不安,不由得有些怀疑,乐正是否是因为谢酌言一事,才将她单独留下。

乐正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映雪心中有愧,自然把头低得更低。

“谢大人的性子,我捉摸不透……自半年前,他从襄州回来,便似乎变了个性子。其余的事情,我不能多言……听你的琴,我想你应当是个好孩子,旁门左道的……对谢大人并不管用。”

乐正应当对她有些失望,但却又好心叮嘱她。就像惜柔姐姐一眼,明知道她怀着目的,却还是愿意相信她,支持她。映雪想要解释,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清楚,而她也不该解释。

“多谢乐正叮嘱,映雪所为,皆无愧于心。”她只能这样说。

一声叹息落在头顶,她不知道乐正是如何表情,只听到她淡淡说了句,走吧。

走出王府的后门前,映雪一直心头闷闷的,被误解,怀疑,被揣测的滋味,真教人难以忍受。

残阳如火,她回眼看了眼王府一围朱墙,像是染血的笼子。不过是一个牢笼,又一个牢笼,想从教人看不起的丑陋的牢笼里出来,然后又转身投入,让人在手心把玩的华美精致的牢笼。

江山辽阔无垠,而她们这些乐伶,这些官妓,唯有琴音,才自由。

她看向门外,接她的马车正候在青石板的长道上,车旁倚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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