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方怡找来。”赵景曜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声音闷闷的，脸绷着，宁平清楚接下来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不多时，青衣太监就领着方怡进了大殿，她规规矩矩行了礼，仿佛丝毫没察觉赵景曜难看的脸色一般，神色自若的样子让宁平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我答应让你选小宫女，没让你背地里做这么多事情。”大掌啪地一下拍在书案上，茶汤在银茶盏中激起水花，溅出几滴落在宣纸上。

“回禀陛下，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换做其他人早就下跪了，偏偏这方尚食稳如钟，连声音都和往常一样，果然是个狠人，宁平暗暗想着。

“方怡，你很幸运。”赵景曜起身缓步走到廊下，漆黑的眸子望着西边那间小小的院子，“倘若你不是孙谷的徒弟，不是清欢的师姐，估摸着死了上千次了。”

方怡恭敬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你是何时知晓她恢复味觉的？”赵景曜整日和林清欢在一起都没有发觉，他不明白方怡是如何知道的。

这次方怡开口了：“是米饭，她失去味觉之后，各种米饭加多少水、烧多少干柴都是严格控制，因而味觉始终如一，就在前几日我发觉米饭的味道变得更好了，私下还试探过几次，这次发现了。”

宁平愕然，人人都说方怡资质平庸，能够坐上尚食之位皆因她是上任尚食的徒弟。

但是，要知道米饭的味道本就清淡，想要品尝出个中差别更是需要绝佳的味觉，放眼整个尚食局也只有她发现了。

她要是资质平庸，那尚食局上下都是无用废物了。

赵景曜嗤笑一声：“我记得当年你曾经说过林清欢不配当孙谷的徒弟，如今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林清欢本就不配当师父的徒弟！”想起往事，方怡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龟裂，声音也跟着有了波动，“但她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弟，也是完整继承师父厨艺的人。临终前，师父一直惦记厨艺传承，我不能让她老人家有任何遗憾。”

“所以你就和清欢说孙谷要徒孙，又搞了一场比赛引着她去，挑拨王翠屏和她对峙，逼迫她说出恢复味觉？”前些日子方怡说尚食局是人手不够要招资质好的小宫女，赵景曜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就同意了，想不到这个女人竟敢利用他。

被揭穿的方怡依旧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借着您的名头才能招揽过来资质最好的小宫女。”

“你费尽心思却选了一个西市贱民，这又是为何？”这是赵景曜最不明白的地方，这批入宫的小宫女容貌、家世、天赋皆在沈铃儿之上，方怡却看中了她。

想起两人相遇的那日，方怡笑了：“一切都是缘分，陛下让我去西市买柿饼，偶然间看见这个小姑娘，她资质是差了点，但很聪明、最重要的是知恩图报，比起那些骄傲的世族贵女、名厨之后，我更愿意让她作为师父厨艺的继任者。”

赵景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眸光渐渐变得阴沉：“你可知道清欢恢复味觉的事情被暴露，她会有多危险？”

“那就要劳烦陛下多费心了。”方怡长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谁让我厨艺不如她呢？”

林清欢嘴上不说，赵景曜却很清楚，她心里多在意孙谷，还有方怡。

“她要是知道真相，肯定会很伤心的。”

方怡瞟了赵景曜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陛下，您还是不够了解林清欢啊！”

看赵景曜似乎不解，她笑了笑：“先帝在位时，您被发配边疆，太子、三皇子、五皇子争得不可开交，皇城内一片凶险，林清欢左右逢源，千般算计，引得三位皇子自相残杀，你觉得那样的人会看不透这点小算计？”

“胡说，当年我能够回宫，全部靠皇后的支持。”赵景曜清楚记得，回宫之后所有人都是那样说的，当然也包括林清欢。

“林清欢真是爱惨了你！”方怡嗤嗤笑出声，“你被发配到边疆之后，林清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三皇子和五皇子联手对付太子。等到扳倒太子殿下之后，她又设计三皇子和五皇子争夺皇位，让先帝彻底寒了心，这才想起远在边疆的您。”

赵景曜蹙起眉头，宽袖中双手紧紧拢在一处，喉咙口酸酸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她为何不说？”

“因为你想要的恩人是姜天容，长安百年世族姜家的后人，有了姜家的支持，你才能坐稳皇位。”方怡瞟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赵景曜，“这就是报应，她不顾师父阻拦追随你，最后一切都是替他人做嫁衣，亲手将姜天容送上皇后的宝座。”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任何完美的谎言都会有破绽，赵景曜发现了，却无视了，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任何愧疚的去完成想要做的事情。

方怡却不肯放过他：“我恨林清欢，更恨你。要不是你蛊惑林清欢，她就不会违背师父，师父也不会被气死。如今你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我杀不了你，只能想尽法子让你不痛快！”

诚然，他不痛快了，还是很不痛快。

在赵景曜还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二皇子时，只有林清欢就护着他；给他送吃食；给他说笑话；给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却只拿她当亲人，无法给她最想要的。

赵景曜无以为报，唯有护她余生安康幸福。

“日后有什么手段全部冲着我来，不要再伤害她了。”

“伤害林清欢最深的人是你吧！”方怡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赵景曜的心脏，“六年前，林清欢身受重伤，你将所有太医、医女全部调去救治姜天容，要不是林冰壶及时赶回来，恐怕到如今她早就成了一具白骨了吧！”

“滚！”沙哑的声音下能够让人清晰感受到他的努力，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这一次方怡选择了退让，她还要留着这条性命替师父教导徒孙，行礼之后，躬身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