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雁心跳漏跳了节奏,仿佛柯颂的指节是叩在她的心尖。
她不禁疑心他已经看穿他们先斩后奏的伎俩,直视他的目光都有些发飘。但明面上她仍然装作无知:“嗯?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什么德行。柯颂目光炯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双鞋应该已经被孟嘉欣扔了吧?”
良久,岑雁才硬着头皮应了声,试探道:“需要我捡回来还给周先生吗?”
“你吃饱了撑得?现在不当太平洋警察,改捡这种回收都没有价值的垃圾了是吗?”柯颂没好气。
岑雁觉得柯颂真的很机车。明明想法和大家是一样的,但就是非要把事情挑明了,再借机嘲讽一下她。
说白了,就是针对她而已。
岑雁只是习惯笑脸相迎并不是真的没脾气。她不想再忍,于是面带微笑地阴阳:“嗯嗯,如果柯颂你希望的话,别说让我捡几只鞋子,就是用垃圾把你家填满都行。”
柯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反唇相讥:“放心,我不会奴役员工的,我家太大了,填起来太累,要填也是填你的房间。”
岑雁正琢磨怎么有力回击的时候,就听见柯颂开口,“对了,你试用期快结束了,对吧?”
她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柯颂无波无澜的目光,从中看不出情绪,只能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接下来的话上面。
柯颂看着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嘴角噙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落在岑雁眼里却更显得前路难测。
“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喜欢你。”
听到这里,岑雁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接下来的话都不中听,属于针对她个人的批斗大会,“你的身高、长相、体能都大幅拉低了我们团队的水准。明明年纪还小,却染上了街道办大妈的通病,就喜欢大包大揽。人还跟木头桩子似的,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少干,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团队拖下水。还有,你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要不是揭锐在门口守着,我都怀疑你会被业主卖去山区。”
岑雁越听越怒不可遏。太欺负人了,辞退前还要侮辱一通。这属于侮辱吧?她完全可以录音录下来告柯颂侮辱罪吧?
横竖都要被辞退了,岑雁不管三七二十一,骂爽了再说:“别的先不提,客观地说,我的年龄拉低了团队的平均年龄,你好意思说我像大妈?柯颂,你知道你今年贵庚吗?哦,不,准确地说,你今年高寿几何?
“听不懂对吧?我知道你中文不好,看书还要用点读笔。没关系,我懂,我可以告诉你,贵庚是用来问长辈年龄的,但以你的高龄,命短的话,都够地球人在火葬场烧十几回了,所以这里用高寿比较合适。
“高寿是问你这种老大爷年龄的敬词,学会了吗?”
柯颂面色铁青,呼吸急促,像是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很好,岑雁很满意柯颂的神情,洋洋得意地露出了大仇得报的胜利笑容。
“很好,铁齿铜牙,不愧是汉语言文学的毕业生,平时忍我这种百岁老人很久了吧?”愤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柯颂怒极反笑,“不过,你知道有个词叫欲扬先抑吗?我本来是准备要告诉你,你已经通过转正了的。”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用力地拍在桌面上。
岑雁脸上的笑容霎时冻住了,她不敢轻信,利索地拿起那张纸,偌大的“物业管家绩效考核表”的标题一下就把岑雁砸懵了。
她一目十行地阅读,发现这是一份针对她岗位设定的季度绩效考核方案,季度绩效奖金一万,考核内容包括物业费收缴率、住户满意度等关键绩效指标和上级评分。
考核标准的设定比现在的数据要高一些,属于要努力才能拿到,否则按照现状只能拿到60%的指标。
岑雁看了又看,双目几乎要被纸张上白底黑字的10000点燃。
月薪一万五,季度绩效一万,年底双薪……平时自诩数学无能的岑雁无比流畅地算清楚了这笔账。
综合下来,这可是年包23.5万的工作啊!
岑雁发誓,她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其极,排除万难也要保住这份工作!!!
“柯颂,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刚刚全是在放屁!”岑雁当机立断,三步做两步绕过办公桌,抓住柯颂的手臂,可怜巴巴地求饶。
柯颂没躲,任由岑雁抓着他的手臂摇晃,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岑雁从趾高气昂到伏低做小的巨变。
“你在说什么?我这种高龄老人和你们年轻人有代沟,不怎么理解。”
岑雁主打一个能屈能伸,审时度势,为此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咋会呢!你年富力强,博学多才,我这种有眼无珠的人才会有眼不识泰山,把你和我们这种短命的物种做比对!”
“是嘛?”柯颂半阖眼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岑雁当即意会,柯颂这是还想继续听她拍马屁的意思,于是她绞尽脑汁地搜刮出词库中所有的溢美之词,将其加诸在柯颂身上。
讲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柯颂骤然起身。她正不解,却被示意继续说,紧接着她就看见他纡尊降贵地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的面前。
岑雁暗道不好,她这会儿的大脑已经像是卡壳的磁带,老旧的主机,完全想不出新的没用过的吹捧之词了。看这架势,他不会准备折磨她到把声嘶力竭,把这桶水喝光为止吧?
她得想办法,既要讨好他,又能从他手上逃脱……
柯颂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表情却正经:“坐下来,喝口水吧?”他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
“好的,谢谢领导。”
话说出口,岑雁才自觉失言,她又忘记直呼喊他的名字。不过柯颂此刻如沐春风,似乎并没有留意到。
岑雁眼观鼻鼻观心,克制住大口喝水的**,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借机思考彻底哄好柯颂的办法……
柯颂见她大有把一杯100ml的水喝出10000ml的架势,慢吞吞地开口:“岑雁,你还记得吗?你刚来的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我不赞同他们招聘你的决定,但他们力排众议,你才能留下来共事。这句话放在今天也依然奏效,从来没有人阻挠过你的转正。你的转正和公司的每一个催费期一样,是顺其自然的存在。”
柯颂的目光在岑雁脸上打转,意有所指,“你除了在正经工作上用对了力气,别的都在瞎忙活。”
岑雁的大脑一片空白,宕机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柯颂的这番话纯粹是恶意的报复,相当于让你修改了几十个版本的方案,最后通知你用回第一版。
这一击的威力毫无疑问是极其重大的,她回忆起自己自作聪明的那些殷勤,还有刚刚的谄媚……柯颂偏偏还要在她尽出洋相之后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真相,摆明是对她刚刚羞辱他的那番话的回敬。
坏透了!这人简直黑心黑肺!
柯颂的视线如同世界上最亮的探照灯,牢牢锁在岑雁的脸上,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实际上,柯颂说出这番话一半是怄气,为了回怼岑雁刚刚的轻狂发言,另一半是为了试探她。他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她之前说的对他好都是为了转正,是真的,还是丢脸后的强撑借口。
假如岑雁对此反应极大,极大可能是前者,情绪激动是认清此前的付出是错付的事实后的应激反应。
假如岑雁对此反应平平,极大概率是后者,正因那些讨好都与工作无关,戳破真相之后也就不会那样扎心扎肺。
岑雁固然懊恼自己之前轻信揭锐的一面之词,自作聪明,为此还平添了恼人的桃色误解,但她也明白,所有的说法都是柯颂的一面之词,极有可能是他为了攻心故意怄她的。
哪怕他说的是真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试用期开除她,也不代表他会让她未来的日子好过。身为上司的他只要严苛一些,就能让岑雁做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完全对得起这份高于同行正常水平的薪资。
想清楚这些,岑雁就能平常心看待之前为了向柯颂示好而做出的努力了。她浅浅一笑:“没关系。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的上升和波浪式的前进,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柯颂:“……”
“哦,抱歉,忘记你们外星人不懂唯物辩证法和马克思。我的意思是说,哪怕走了些弯路,能够转正留在这里,继续和大家共事就是我的荣幸。谢谢柯颂和同事们对我的赏识和包容。”岑雁自然是故意拿马克思说事的,即便她已经说服自己消化那些情绪,可心底多少还是有气,只能用这样不软不硬的方式发泄一下。
岑雁笑着反将一军,将此事盖棺定论,又指了指桌面上那张纸,“绩效考核方案是要签字吗?”
面对这个介于愠怒和平静之间的岑雁,柯颂一时有些茫然,辨不明她此刻的反应到底该归属于何种。
不过,他倒是在此时察觉到了一点异常——为了验证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他在她身上的投入的关注度未免太高,高到已经远远超出正常值。
柯颂警惕起来,心神不定地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对,需要签字,晚点我会把方案的电子版发你。”
“好嘞!”岑雁的愉悦不加掩饰,一口气把杯子剩余的那点儿水喝干净,把杯子扔进垃圾桶,然后抽出柯颂桌面笔筒的笔,洋洋洒洒地在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签字属于契约真正意义的达成,岑雁心情极好。刚刚的那些龃龉转瞬抛之脑后,她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为了庆祝转正,我请大家吃饭吧!柯颂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忌口的吗?”
话音刚落,她才短暂地想起之前在楼梯间那场关于柯颂到底爱不爱吃猪肉的辩论,心情微滞,眸光中泛起一丝涟漪。
柯颂自然没有忘了这茬,他甚至怀疑岑雁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
他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我爱吃甜的。你问我的话,就是吃江浙菜。不过其他人比较偏爱本地的菜系,所以如果你定本地餐馆的话,给我定两份Arabica的可颂,我要带回去当夜宵。”
岑雁一口答应:“行!”
岑雁答应得太爽利,让柯颂几乎产生了她最终会选择江浙菜的错觉。直到发现用餐地点是东北菜馆的时候,心中隐秘的那一丝期待才消失,升腾起一丝诡异的失落。
不过,餐前岑雁将装着可颂的纸袋递给他的时候,那一点儿失落很好地被甜品抚慰,他仿佛已经嗅到晚间拿烤箱复热时的甜香。
席间难免聊及八卦,揭锐一脸衰相地把近期的抓马经历拎出来分享。
揭锐确实利用看星盘的契机,捏造情劫,借机劝说那个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分手。但女孩十分为难,表示在处的两个男朋友都十分可心。她哪个都不舍得分手。
能够接受共识多偶制的揭锐难得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和女孩确认关系网之中的人物是否都知晓彼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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