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宿敌二十

隆安帝在皇宫举办的宴会,上阳城内的皇亲贵族、朝堂臣子都受邀前来赴宴。

柳时客到场时,隆安帝正扭头笑着和身旁的一个孩童说着什么,见柳时客来了,他忙笑着制止她准备行礼的动作:“柳爱卿不必拘礼,还请入座吧。”

话虽如此,柳时客还是朝隆安帝拱手深深一鞠:“微臣谢过陛下。”随后便在太监的带领下于右侧落座。

宴上宾客都是些达官贵族,各自客套着。

特别是身为梁王世子的楼少惊,身边上赶着敬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柳时客余光瞥到楼少惊那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好在柳时客身边不会有来巴结的人,反倒是她入座的瞬间,整个宴会的氛围好似凝固一般,连同交谈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柳时客却不以为意,毕竟他们不过是一群笑里藏刀的装货,柳时客并不屑与他们为伍。

见她一言不发,隆安帝朝她招手道:“柳爱卿,朕曾任命你兼任左春坊左赞善,可惜前段时日柳爱卿忙于兰丘赈灾一事,今日总算是得了机会,让你与太子见一见——”

隆安帝说着,朝身侧那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孩童唤道:“宥儿,过来。”

柳时客循声望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当今太子——纪乘宥。

余光瞥见一抹锦绣袍角掠过,柳时客不急不慌地起身,朝着太子的方向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柳状元不必多礼,柳状元天之骄女的名号远扬在外,本太子也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气度果真是不同寻常。”

隆安帝闻言拍了拍太子肩膀:“柳爱卿才学出众,才从北边赈灾完回京,那兰丘百姓积怨已久,如今却在柳爱卿的安抚下心悦诚服,实属难事。”

他说着,转头笑着问柳时客:“说起来——柳爱卿,朕且问你,于君民关系,你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整个宫宴上几百双眼睛齐刷刷落到柳时客身上。

霎时间,柳时客只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要被一道道目光盯出无数个窟窿。

柳时客伫立在原地,只觉如坐针毡。

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着掌心的软肉,柳时客强自镇定,再一抬眼,眸中已然毫无惧色。

她略一思索,娓娓道来:“《尚书》有言,民惟邦本。陛下想要安定这天下,自然是要先取人心,北方赈灾一事足以体现陛下对姜国百姓的良苦用心。只要万民归心,则能天下太平。”

隆安帝闻言一顿,随即抚掌大笑:“好一个民惟邦本。那你再说说看,君臣之间又该如何?”

“为君者,用人不问出身,只问贤能。臣本一介女流,陛下不以臣卑鄙,实为重贤惜才,臣感激不尽。”

“为臣者,当不侍二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广纳贤才,定能基业稳固,天下太平。”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从身后出言打断:“到底是女子,只是这自古以来君臣朝堂之事,哪里是柳状元你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朝堂之事,不正是要让百姓吃饱穿暖、君臣惺惺相惜么?”

柳时客转头看去,不卑不亢地对上那老臣故意刁难的目光:“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臣子与百姓还是活生生的人?古人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善待朝臣百姓,是为大姜,为江山,也是为陛下。”

话毕,隆安帝朗笑出声,常侍帝王左右的王公公瞧准时机,适时奉上酒盏。

隆安帝缓缓接过王公公递来的酒杯,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眉目间的思量。

“不愧是朕亲自点中的状元郎,有才学,有胆识,有魄力!”

“今后,柳爱卿成了翰林院侍读,可得好生教导太子。”

柳时客紧抿着唇,忙拱手谢恩:“陛下重恩,臣定不负所托!”

隆安帝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举杯邀群臣共饮:“众爱卿,今日与朕,一醉方休!”

柳时客皱着眉头重新落座,刚坐下便看见不远处的楼少惊朝她递了一个眼色,旋即起身离开。

柳时客立马会意,过了片刻后悄然起身,朝着楼少惊先前离开的方向去。

——

“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刚一踏出宫殿外的折规拱门,楼少惊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柳时客屏息凝神,左右环顾一周:“这里不便多言,世子爷,换个地方吧。”

“呵。”楼少惊一挑眉:“跟我来。”

柳时客随他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院内,楼少惊猛地停下脚步,柳时客一个不留神直直地撞上他的后背。

柳时客抬手捂着鼻子,头顶压下一道带着些许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疼不疼?”

柳时客没好气地将他的手一把推开:“无碍。世子有话直说。”

“怎么这么冷漠?我只是想关心关心你。”

楼少惊语气有些委屈,直起身子正色道:“那个张显初我派人去查过了,没有查到他和北邙族有什么来往关联。”

“意料之中。”柳时客说着微微颔首:“圣上对此怎么看?”

“圣上龙颜大怒,虽说没有迁怒于你我,却下令加大搜寻力度,全国通缉张显初。”

柳时客闻言不语,她紧抿着下唇,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不过——除此之外,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柳时客登时两眼放光:“说来听听?”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柳时客丝毫不惯着他:“……那你别说好了。”

话罢,她转身就要走。

“诶诶诶,做什么生气啊,我说还不行吗?”

楼少惊连忙伸手握住柳时客的手腕,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说出来怕吓死你,那个张显初根本就不叫张显初。”

柳时客顺势靠在他怀里,闻言转头看他:“什么?”

楼少惊微微抬了抬下巴,娓娓道来:“这个张显初啊,本是那陇城前县令江泽南的儿子,本名为——江显初。”

“当年江泽南县令可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甚至还受召入京面圣,得圣上亲赏。”

“未曾想一朝东窗事发,江泽南贪污受贿被人揭发,人证物证俱全。一夜之间,江家满门被抄,江泽南也被圣上下令处死,于秋后问斩。”

“好在圣上宽宏仁厚,念在其子年幼,尚不经事,便饶了他性命。这便是江显初活下来的原因。”

“不过当年江家覆灭以后,除了他被发配为奴遣送兰丘,还有一个人也活了下来。”

柳时客连忙追问:“那个人是?”

“……江显初的幼妹,当年被送入宫中为奴为婢的江家女——江弃棠。”

江弃棠。

柳时客垂首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双秀丽的眉紧紧蹙起。

楼少惊忍不住抬手往她眉心一弹:“做什么皱成这样,别太忧心,放松点。”

许是瞧出她的心思,楼少惊连忙开口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兼任詹事府左春坊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当今太子吧?”

他略一停顿,打量着柳时客的神情,而后继续说道:

“我听闻这位太子殿下……好像不是个省油的灯,柳大人可得上心些了。”

“太子年幼,尚未能明辨是非,还需多加引导,才能成长为一国储君。”

柳时客说着猛地顿住,她眼波流转,从楼少惊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她颤动的低垂的眼睫。

“说起忧心……自然是少不了的。”

她压低了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圣上赐我虚名,却未曾予我实权,叫我平白惹来好多嫉恨。”

楼少惊闻言瞳孔皱缩,眸中闪过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旋即意识到什么忽的笑出声来。

“柳大人,这话你居然都敢跟我说?你就不怕隔墙有耳,或者……转头我跟圣上告发你?”

“你会吗?”柳时客不急不缓地问。

“……明知故问。”

楼少惊耸耸肩,微微斜侧过身子和柳时客靠得更近了些:“圣上这是在考验你呢,柳大人可要好好把握,不是么?”

“……毕竟,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为民请命么?”

柳时客抬眼瞥过楼少惊那玩味的目光,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只得无奈地别开眼去。

“自己选的路,就算是跪着走完,我柳时客也绝对不会回头。”

她语气坚定,那双写满野心的丹凤眼更加坚定。

楼少惊嘁了一声:“你要走的这条路,本就是条有去无回不归路。这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做好与所有人背道而驰的准备。”

“所以,你准备好要与我为敌了吗?柳状元?”

柳时客轻扬嘴角:“与你为敌?”

“是啊,毕竟——如今在朝臣眼中,你可是在朝堂之上当庭参了我一本,我们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敌、呢。”

柳时客对上他凛冽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嗤笑一声。

不远处骤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柳时客一惊,下意识想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被楼少惊托着后脑一把揽入怀里。

两人身体几乎紧贴着。彼此的温度透过初夏的薄衫蔓延到四肢百骸。

——最后攀上耳廓和脸颊。

“嘘,别出声。”

他温热湿润的呼吸轻轻喷薄在她的耳廓和颈间,激得柳时客浑身起了一层毛栗子。

一股陌生的酥麻感席卷全身,柳时客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楼少惊死死桎梏住。

“要是被人瞧见我们独处就不好了。”

他高挺的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语气蛊惑:“我的,宿、敌、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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