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断命

谢危行的那句话,甚至透出了一丝兴致盎然。

这人在看戏。

挽戈道:“我已经完成了母亲的命令,他活着出来了。”

“就这样吗……”

谢危行的语调里分明带着一丝遗憾。他打量着挽戈的脉口,然后略微偏了偏头,右眼中浮现出灿烂的金影。

那分明是天眼。

挽戈不知道这人在透过天眼看什么,也不是很关心,只当他又在找乐子。

但谢危行敛下右眼的金影后,却骤然开口道:“你命灯愈弱,活不了多久了。”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

不过寻常算命的恐怕不敢这么说,也就镇异司最高指挥使,仗着没人敢揍他,才能干这种铁口直断的事情。

挽戈平静道:“我知道。”

“我喜欢揭人短,”谢危行却继续道,“可你这命的‘短’,却不在你身上。你不是天生的命薄。”

挽戈一愣:“什么?”

谢危行终于逮到挽戈的神情变化了,他眸中明显找到了乐子,慢吞吞把话拆开:

“你本命不弱,先天充足,四柱清正,不应该十八岁就死。有人把你的命盘硬生生撕开口子,移花接木,换走了。”

挽戈彻底怔住了。

片刻后,她听见自己问:“谁做的?”

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指尖已经出奇的冰凉——那不完全是阴气导致的。

“你要去砍了那些人吗?”谢危行笑出声来,“改命可遇不可求,不是血连的亲缘,不是刻意为之,都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你想好了吗?”

没等挽戈缓过神,谢危行懒洋洋一挑眉,不再往下说下去了:“我可是天子钦点的国师,多少勋贵万金难求我一卦,今天心情好,送你一次,就说到这里了。”

挽戈无言。

谢危行却手指一翻,一丝冷光在他修长的指尖打了个转。然后那根极细极长的金针,就稳稳落入了挽戈的掌心。

“借阳针还你,”他好像随口叮嘱,语气却不容置喙,“少用,你没多少命可烧了。”

挽戈收起了借阳针,压下了心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的阴影,淡淡道:“我知道了。”

谢危行伸了个懒腰,往胭脂楼外走了两步,最后一次回头,丢下一句话。

“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了,可以来找我。本座帮你找回你的命,也不是不行——谁让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呢?”

.

雪日,萧府朱门前灯笼的红光虚虚浮浮。

萧二郎被七手八脚地抬回府时,整张脸都缠满了布,布里渗透出血的颜色。

他不愿露出他现在那张脸。

小厮们把他抬到命堂的软榻上。刚一回府,他就喉咙里冒出低声的嚎叫——那其实是哭。

可是他现在的脸已经算不上哭了。

萧母匆匆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眼前一黑,险些软在地,被下人搀扶住。

“阿郎,阿郎!你怎么……”

萧二郎碰了母亲,一腔苦楚和羞恼,没待发作出来,那张脸一动出巨大的神情,就疼的他发抖。

“娘,她,她毁了我脸……萧挽戈……娘,我这辈子完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萧母心疼得发抖,“你姐姐的一切都是你的,她怎么敢害你?”

她骤然回头,向管家喝道:“去,去请太医!我儿子的脸不能这么完了!”

还没过正午,萧府从太医院请来的三位太医轮番诊视萧二郎。

最年长的那位太医捻着须,掀开帘子出来时,叹气道:“萧二公子,相根已被金刃所绝,阴寒入络。眼下只能先活血化瘀、温阳散寒,保住筋络。至于容貌……怕是……”

萧母脸色煞白:“先生,难道没有一个复原容貌的法子吗?银子不是问题。”

太医:“此非寻常疮口,药石难复。”

太医们离开后。萧二郎只仰着头喘,他不敢做什么表情了,只能闷声:“疼……娘,他们都是庸医……庸医!都,都是萧挽戈,那个扫把星,她害我……”

“娘,你去把她抓回来……叫她跪在我面前……我脸坏了,你们,你们也去划了她的脸……”

“够了!”萧母厉声喝道,但是话音落后,又忍不住去按萧二郎的肩,“……阿郎你别动,动了更疼。”

萧二郎嚎起来,那其实是抽噎:“她害我!她想要我死!”

萧母闭了闭眼。

她心底最后那点不合时宜的愧色也没有了,她吩咐管家:“去把萧挽戈叫回来。”

管家:“是。”

“还有,”萧母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冷冷道,“去请白先生,就说……就说我有事相求。”

白先生?

总管骤然一愣,立刻明白,事态已经不是太医能解决的了,连声应了,就退下去分派。

萧府一连派了好几拨人,去找挽戈。

先是家丁走了京里神鬼阁的分堂,门人却回报萧挽戈并未回来;又去胭脂楼旧址,也没有找到;去了京城城门守卫,却也只得到“未看见萧挽戈离京”的消息。

最后萧府的管家亲自去镇异司拜访了一趟。

镇异司在京城东城分司的卢百户,素来和萧府交好。这次胭脂楼诡境,也是萧府特意拜托卢百户保护萧二郎的。

但萧府的管家去镇异司时,这回却头一次吃了闭门羹。

管家行礼通了名,照例送上拜帖,又想塞银子,镇异司东城分司的偏将却面无表情,只指了下门楣上的朱字:

【奉最高指挥使令,监察署稽查东城分司,暂停事务。】

管家一愣,镇异司的监察署?稽查?

他听说过那是镇异司内部清洗的部门,此前同卢百户交谈的时候,他也听闻卢百户最怕监察署——监察署有个镇狱,进去了大多出不来。

不仅镇鬼,也镇人,甚至自己人。

管家只得退到台阶下等。

恰好他碰见一个小吏抱着几册文移,从朱门内出来。管家眼尖,认得是卢百户身旁的赵簿,忙侧身拦了拦,低声唤:“赵大人。”

赵簿看清来人,似乎有点犹豫,但是还是把声音压低了道:“卢百户已经被监察署带走了——先行停职,押去问讯了。胭脂楼诡境的事,现在由指挥使亲自核查。”

管家心里一沉,心想,卢百户出事了。

不过他这番还无心关注卢百户,萧母的命令更要紧,他忙追问:“那,赵大人可有见过,萧挽戈?”

赵簿摇了摇头:“册上只记了‘神鬼阁外协一名’,境破后,她自己离开了,镇异司并无她的去向。”

马上有人来催,赵簿也没有多言,匆匆离开了。

管家回府禀报给萧母时,萧母正给萧二郎换药布,她的手抖了一下,目光偏了偏,道:“知道了,再派人再找。”

她都没有出京记录,一个活人,怎么会哪也找不到?

萧二郎却忿忿:“萧挽戈这个扫把星……肯定躲起来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话音未落,门外却通报:“白先生到!”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和没有声音一样,进了命堂。

他摘下斗笠,命堂里的灯照亮了他的脸——但是那是一张空白的脸。

那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骨头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萧母起身,强作镇定:“白先生。”

白先生明明脸上没有眼睛,但是还是仿佛看了一眼萧二郎。

他没有嘴,不知道怎么的,却还能发出声音:“先让二公子歇下吧。”

萧母会意,同白先生一同进了萧府另一间没有人的静室。

萧母屏退左右,开门见山:“白先生,有没有法子能让阿郎的脸恢复如常?不惜一切代价。”

白先生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对着她,声音好像从什么器壁中传出来:“可以。”

萧母:“什么法子?”

白先生顿了顿,他好像在审视萧母,但是萧母看不出来,只能察觉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冰凉的视线。

白先生:“换脸。”

“换脸?”萧母一惊,“换谁的脸?”

白先生却道:“亲缘的脸,最佳。”

萧母无端打了个寒颤。

“萧夫人在害怕什么?”白先生慢条斯理,“总不会是夫人您的脸——年龄与身体不合,承不得此术。”

那其实是在说萧母是老东西,但是萧母听不出来。即使听出来了,也不敢在意。

萧母松了一口气。

她任由白先生点破:“他姐姐的脸当然最好。”

那其实就是萧母的想法,只是萧母心底还是有些踟蹰:“挽戈,她……”

“萧夫人不会在舍不得吧?当年可是萧夫人执意要把姐姐的好命格换给弟弟。换命是换,换脸怎么舍不得了?”

那其实是嘲讽的语气,不过白先生语调一贯的平静。

“如今算来她的命数也将近了,活不过一个月。反正是姐弟,她要死了,换萧公子的重生,何乐不为?”

萧母一愣。她从来没有仔细算过女儿换命后具体的命数。这十几年来把女儿送去神鬼阁后,萧母也没有多问,只偶然间听闻女儿相当受老阁主赏识。

她一直以为,那桩事已经过去了,原来并没有。

——原来萧挽戈要死了。

片刻后,萧母垂眸:“明白了。”

她起身,送走了白先生。

在廊下,目送白先生离开,萧母才开口,叮嘱随侍:“去,立即贴告示,重金悬赏萧挽戈的踪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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