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游

月上中天。

金宝给赵长钧和谢守初找来了两套夜行衣,二人换上后,金宝支开其他人,熟练地带着他们从花园的假山里穿过,来到了东宫最靠近外城的院墙边。

“殿下,娘娘,”金宝捂着眼睛,“从此处翻墙出去往西走,过了定安门再向南,便可顺利出城了。”

说完又找补了一句:“奴才可什么都没看到。”

谢守初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利索地上了墙头:“东宫的墙这么低吗?”

赵长钧踩着金宝的肩也攀上墙头坐好,指着旁边的游廊:“这里用游廊掩盖了增高的地势,前院的墙可比这里高出不少呢。”

谢守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堂堂太子殿下,倒是对自己宫里哪处墙头好翻很是熟悉啊。”

“娘娘,您还没来东宫的时候,殿下每次想偷偷去找您,都是从……唔!”金宝话没说完,赵长钧就丢了块瓦片下去,颇有些恼羞成怒:

“滚滚滚,回去守好院子,别让其他人靠近。”

“得嘞!”金宝捡起瓦片放在墙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赵长钧回头,发现原本坐在身侧的谢守初已经站在了墙外。墙外离地面比墙内要高出不少,往日里赵长钧急着去找谢守初,倒没觉得翻墙如此艰险,如今带着新婚妻子翻墙头,却突然觉得自己离地好远,一时心生怯意,不敢直直往下跳了。

“昭昭,”赵长钧软了声音,“扶我一把。”

谢守初仰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近了些举高双臂,意思很明显:跳下来,我接着你。

赵长钧没有犹豫,直直松手跳了下来。

可谢守初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惊得赵长钧一下子慌了神,下意识地要蜷缩身子减少落地冲击。可就在他马上要狼狈地落在地上时,谢守初稳稳出手,揽住了他的腰。

被妻子揽在怀里,赵长钧有些赧然,可是想到揽着自己的是昭昭,就好像没那么不好意思,反而多了些委屈巴巴的理直气壮:“我以为你要让我摔一跤,好看我笑话。”

谢守初牵着赵长钧,往定安门走去,声音里藏不住的笑意:“我这不是接住你了嘛。”

“那要是接不住呢?受了伤岂不是露馅了。”

“那我就给父皇说,你禁足期间爬屋顶摔下来了。”

“昭昭!”

“好啦好啦,先出城。对了,你还没说要带我去哪?”

“我不说!”

“不说就不说,到了我肯定就知道了。”

-

过了定安门往南,又过两条巷子后拐向东,巷子尽头,正是威远侯府。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谢守初看着大门上的封条,有些近乡情怯。

赵长钧脚下不停,拉着谢守初又拐了个弯,到了侧墙处:“大婚第三日归宁,虽然家里没人了,但还是要回来一趟的。”

他指了指黑暗里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墙角的几块砖有些松了,抽出来就可以很容易地翻进去。”

“我今日才发现,堂堂太子殿下,竟是个翻墙能手。”

按他说的,谢守初抽出来两块砖,踩着空出来的位置爬上了自家墙头。

二人进了院子,一路往深处去。

家中无人,自然没人点灯,谢守初记忆力里明亮温暖的侯府此刻瞧着,却是十分萧索。转角处亭子的飞檐,在昏暗的月光里看起来像是只蛰伏的老虎,正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听着耳边的风声,谢守初突然有些紧张,她手心里出了点汗,正想取块帕子擦一擦,就被赵长钧握住了手:

“昭昭,祠堂到了。”

与其他地方不同,祠堂里,竟然亮着光。

谢守初有些疑惑地看了赵长钧一眼,在他鼓励的眼神里,推开门走了进去。

祠堂里点了两排烛灯,明明暗暗。

谢守初坐在蒲团上,突然就想起来第一次来祠堂的时候。

-

谢守初七岁那年,为了帮自己的好朋友郑星月出头,用鞭子把礼部侍郎家的小儿子魏成狠狠揍了一顿,小小姑娘家下手没个轻重,那魏成平日里弱不禁风,挨了这顿打,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个月。魏侍郎平日里面人一个,官场上从没和人红过脸,这次为了孩子,却直接在下朝路上拦住威远侯陈情告状。

谢侯怒气冲冲地回家,见谢守初没事人似的在家中玩耍,怒火更甚,二话不说,喊着就要请家法。

侯夫人好说歹说,终于给了谢守初自辩的机会。

小小的谢守初跪在父母面前,脊背挺得笔直,昂着头一个字不愿意多说。一副我没错的姿态气得谢侯爷差点拔剑,侯夫人也红了眼眶,不住劝她:“昭昭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告诉爹娘,那魏家的小儿子可是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

谢守初梗着脑袋,嘴硬得很:“他就是该打!我没做错!爹你要打就打死我吧!”

就在谢侯爷的棍子差点落到谢守初身上时,屋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姑娘,哭着就扑到了谢守初背后,把她抱得紧紧的:“侯爷别打初初,她是为了我才打人的,侯爷你要打就打我吧!”

正是郑星月。

郑星月是翰林院学士郑宣的女儿,翰林清廉,郑星月母亲家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因此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比之京中其他小姐要逊色不少,但她从不因此而自卑。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爱读书的嗜好,郑星月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在女学里是课业最优秀的那一个,整个人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黄鹂,与她交好的贵女并不在少数。

谢守初尤其喜欢她,总是帮她出头,二人小小年纪,便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等郑星月母亲匆匆赶到,拉着侯夫人略带歉意地悄声解释后,侯夫人才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夺过丈夫手里的棍子丢到地上,扶起女儿,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排身边的丫鬟带着两个小姑娘出去玩,这才回头看着因为来了外客而有些拘束的丈夫:

“昭昭下手是重了些,可是她没做错。你要是有气没处撒就去给珩儿加堂武课,让他下次护好自家妹妹。”

碍着外人在场,谢侯爷没多说什么,捡起棍子起身离席了。

稍晚些时候,等送走了郑家母女,侯夫人才拉着谢守初去书房给谢侯爷送汤。

过了大半天,谢侯爷的气消下去了不少,他也猜到了这其中必有隐情,此刻看着女儿拎着食盒、噘着嘴委屈巴巴的样子,只觉女儿可爱人生幸福,他放轻了语气,唤她:“昭昭,到爹这来。”

靠在父亲怀里,谢守初鼻子一酸,憋了一天的小姑娘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的,那个魏成太过分了,他跑到园子里欺负星星,还想欺负……欺负其他姑娘,大家都……都打不过他,只有我,”谢守初哭得打了个嗝,“只有我带着鞭子,我肯定要打他的。”

在女儿混着哭泣的断断续续的解释和妻子隐晦的话语间,谢侯爷终于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日,清平郡主在京郊熙园办了场宴会,宴请京中勋贵子弟及各家贵女,原本是男女分席的,可女孩们正在园子里玩耍时,魏成和几个半大小子闯进了园子。许是吃了些酒,魏成跑进来后抱住离自己最近的姑娘就亲了下去,那姑娘生得小巧,从魏成臂下躲开来,直接跳进了湖里,躲过一劫。而一旁的郑星月被吓得动弹不得,就在魏成转移目标、扑倒郑星月就要撕她的衣服、其他贵女惊叫四散奔逃的时候,谢守初拎着鞭子,如神兵降世。

她长鞭一甩,绊倒了魏成的两个跟班,揪住魏成的头发和自己的鞭子绑在了一起,反手扯着鞭子把他和郑星月拉开,直接冲他的脸来了一拳。魏成还想反抗,谢守初起身,也不管鞭子上还缠着魏成的头发,抬手挥鞭,鞭子如雨点般落在了魏成身上,等魏成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了,谢守初才松手,半抱半拖着郑星月到了安全的地方。

眼看着谢侯爷又要生气,谢守初哭着还不忘哄人:“爹爹别生气,气多了掉头发。”

“那魏侍郎简直愧为礼部侍郎!怎的教出如此不知礼数的儿子来!”谢鸿之越想越气,“他还诓我!若是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倒是要害我和昭昭生了嫌隙。”

“爹爹可切莫要为了我再去找那魏侍郎对峙,若是抖落出魏成干的好事,星星免不得要被迫嫁给他,我才不要。”谢守初往自家爹爹怀里靠了靠,语气轻松:“星星长大后可是要做女官的,可不能嫁给那个混账。”

侯夫人安氏也在一旁温声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今天郑夫人能来府上为昭昭解释,已经是付出了莫大的勇气了。”

谢侯爷冷着脸:“那便要让我的昭昭受委屈了吗?”

“女儿不觉得委屈,” 谢守初晃了晃脚丫,“星星答应我要帮我写夫子留的课业的,她还说好了要……”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不对,谢守初从父亲怀里跳出来撒腿就跑,声音落在风里:“爹——!我去写课业啦!你别生气啦——”

侯夫人又气又想笑,看着丈夫道:“便对外称罚昭昭关半月祠堂吧,我盯着她写课业。”

谢侯爷绷着脸答应了。

于是那半个月,谢守初白日里便趴在祠堂里写课业,三餐自有丫鬟们送过来,晚间再回到自己的院子入睡。除了不能出门,倒也算是惬意。

混世魔王小谢守初在祠堂待了半个月,没见得她害怕,倒是和祖宗们搞好了关系。按她的说法:“我问祖爷爷的牌位我能不能吃供桌上的点心,牌位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气得侯夫人真揍了她一次。

-

如今,谢守初再次来到谢氏祠堂,看着最顶上的牌位,虔诚闭眼:如果祖先们真的在天有灵,那便保佑谢家满门平安无忧,早日回京。

谢守初恭恭敬敬地上了柱香,也算是全了归宁之礼。

可是,还没等他们动身回东宫,便有暗卫来报:

出事了。

——誉王谢长钰带了一顶青色小轿,要来接青竹回去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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