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独的野冢

乔临溪还没见过他哪次笑得这样开心过,方才心底还有一丝怯意,随他的笑容烟消云散,跟着笑道:“你看天刚亮,我这不刚要动身回府,见一群妇道人家围着树叽叽喳喳,还以为又出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伸头一看原来是你,你说巧不巧?”故作热络上前拍下他的肩膀:“巧么?”

“刚才我是气你姑娘家孤身一人,万一被歹人掳走……”他想起几年前救下一个叫张文迎的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被糟蹋成痴傻的村妇。

现在乔临溪站在面前就好,他软下口气问:“你怎么在韩浅乡?”

“显而易见,我来找你啊。”

“韩浅乡这么大,你如何确定能找到我?”

她指着远处的老槐树道:“可能那棵槐树的年岁真的很大,我听你提过两次,一打听就找到了。你离开姚府时说在樊玑城寻个住处落脚,那这里就是最好的位置。”

韩维:“我现在改变主意不打算留在此处。你离开五六天,姚工正到处派人找你,我送你回去吧。”

听说姚礼派人找,乔临溪抓着缰绳慌了神,“舅舅都知道了?”姚礼很少管束她,她也不想给舅舅带去任何麻烦:“你在路上见过姚府的人?看来我得回去一趟。”

“我去姚府找过你。”

“你找我?”她浅笑一下,凑近一点问:“找我作什么?”

她凑的太近,二人间的距离不足一尺,清晨的风把两人衣袂掀翻缠绕在一起,他闻到她颈间刚洗过后涂抹脂粉的清香,一下子心神慌乱,忙把问题驳回去:“你找我又是做什么?”

“大哥进宫后,舅舅把之前分工给我们的事情收回,我待在家中很无趣,很想见你。”她掂着手中的剑笑道:“做个剑客真自在逍遥。你知不知道前几日我救下一个姑娘,他们一家子对我谢了又谢。”

她口若悬河的将那日救下明月姑娘的事细述一遍。韩维笑道:“你给他们的钱,换是我也要跪谢到你麻木为止,磕几个头算什么。”顿一下,逮着她话中关键的一句,忍不住问:“你很想见我?”

乔临溪好像没听见,感叹起钱的事情:“钱真是个好东西,说到底,还是舅舅的钱救了他们。”

韩维道:“不,钱财也只是锦上添花。若不是你这个大侠挫了几个汉子的锐气,光给钱也没用,他们要的是人。”又极认真对她说:“救人不是儿戏,行侠仗义也不是儿戏,不能图自己一时畅快,你的命最重要,懂吗?”

“我知道你又要说女子独行危险,你看我这一身装束,他们叫我公子。”

“公子公子,就你这张脸,是个公子也让人有歹念。”他转身准备上马,“走吧?”

临溪拉住他的缰绳,问:“方才你说改变主意,是不是要回舒窑?我跟你做回兄弟,带我游玩几日?”

韩维催促她赶紧上马,眺望河对岸的野外深深舒了口气,道:“我现在送你回府,我要去趟南楚。”

“去南楚做什么?”

韩维:“事关韩家。寻一个叫张仲的人,我要亲口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

“求你带上我,路上遇到事情我们还能彼此照顾,放心,我绝对不会拖累你的行程。”她求人的态度挺坚定的,不容置喙。

韩维果断拒绝,比她还强硬:“不行,你必须回府。南楚离此遥远,女孩子身娇体弱,受不了路途颠簸。何况,我带上你成了什么体统?拐卖?私奔?”

乔临溪见他拒绝的干脆利索,又想不出其他点子,急的搓脸挠头,突然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咽道:“你不带我走,兄长又不在家,张小公子又要上门提亲了,谁知道这次能不能躲过去,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

“你还弱女子?”他没敢说出声,慌忙跳下马拉起弱女子,安慰道:“你先别哭,容我想一想。”

临溪见目的达到一半,又添油加醋一番:“姚府没有兄长在,哪里是我能待的地方,他们催我回去不就是为了张小公子的事?”她在心底默默歉疚:“舅舅啊,可别怪我说了你们这么多坏话,实在是我太想出去见识见识了。”

韩维知道她在玩故意激他的把戏,可她眼睛上的泪却是真真实实,可能真的想起无助的旧事,他不忍再拒绝,面色冷峻商量道:“你跟我去也行,我们先定好三个规则,若你能做到我们就同行。”

乔临溪拽过他翻飞的一片衣摆擦掉眼泪,问:“行,都听你的,你要定什么规则?”

“第一,路上不能生病。

第二,不许喊累,你的事情不能依赖我。

第三,不能想家。”

呵,这叫什么规则,小孩都能做到,她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韩维万万想不到,他定下的三条章法本是想她能保护好自己,谁成想她就像在和他作对,不但条条都被说中,还多了些新奇八怪的事。

他抬头看看时辰,说:“我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做,你先回趟姚府报个平安,多少留下点消息好让乔兄宽心,你要是不见了,你也不想看见他跟舅舅闹不和。顺便收拾一点换洗的衣物。”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这就回府,明日我们在老槐下碰面,不能哄我?”

“我在老槐树下等你两日,两日不来,我就当你不去了。”

二人约好见面的时辰就各自散去。

离韩浅乡十几里外的乱坟地里,其中有座最大的土坟,里面葬着韩维的父母及祖母。

当年韩郢背着盗窃国宝的罪名,没人敢替他收尸,黄陵侯不忍曾经的部下落得抛尸荒野的凄惨下场,不惜违背君命,让两个门客悄悄将他们一家草草葬在乱坟地中。以韩郢夫人的姓氏立了简陋的碑石。

韩维走进这片乱坟地,周围忽然像换了片天,到处野草丛生,阴郁凄凉,东倒西歪的石碑上字迹模糊,早已认不出土堆下埋葬的是谁的亲人。青苔和野草爬满土坟,将阴阳两世的人深深隔开。

他内心并不像来此之前的悲凉和哀伤,十分平静的找寻父母的坟冢,直到在一棵青松之下发现一块不显眼的小石碑,上面刻着母亲的姓:周氏。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

韩维坟前沉重的磕了无数个头,像是要弥补多年未尽的孝道,满腹委屈哽咽道:“父亲母亲,祖母,孩子来看你们了。”他斟上三杯酒:“已经十七年了,如果你们还活着,不知都变成什么模样,两鬓可能已添白发,祖母您是不是需要拄拐才能走路。”

他苦笑道:“母亲您生前最爱侍弄花草,如今孩儿真的成了花匠,认识的花可比您多的多。孩儿以后会在您坟前种满花草。您至死不知道韩缜的消息,一定带着很多遗憾和不甘离世。我找了他很多年,天大地大,哪里才能找到他,我连他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道,您若泉下有知,就引着我找到兄长。”

他又倾下一杯浊酒,道:“父亲大人,我记得小时候您单手拎起我掂量一番,笑我体格长得跟母亲一样秀气,您现在仔细看看我的模样,是不是比兄长还粗壮些?父亲,黄陵侯说您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却不肯说出来。到底是谁值得您替他掩盖真相,却害的自己家破人亡,告诉我吧。”

多年的委屈和思念都在这一刻爆发,他像个孩子对黄土之下的长辈诉说多年来的经历,诉说他的恩师,诉说他像被神灵眷顾一样遇到的都是善人。

他拔去坟冢上的杂草,伸展四肢安静地躺在草上休憩,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灰暗的天穹,脑袋里一片空白。躺了许久后,忽发现坟前的这棵青松挺直粗壮,他听过旁人提起过,坟前青松的长势福荫着子孙后代,不知此树是谁种下的,难道是侯爷的意思?

直待到天色渐晚才离开寒鸦乱叫的坟地。

自乔临溪进府,指责的声音就没有停过,什么任性妄为、不成体统、败坏门声之语排着队往耳朵里钻,她对青青蹙蹙鼻子冷哼道:“除了你和舅舅真的担心我的安危,其他人不过是借机责骂我。”

这回姚青青也不站她这边了,责备道:“凌远哥不在,真的没人能管住你了?父亲说要把你永远绑在府中不许出去半步,直到——”她眉目一转,笑说:“直到,直到你嫁给张小公子。”

乔临溪正色道:“他不敢娶。我也不是两年前的我。”

“可是父亲真的动了怒。”

姚礼第一次拿出长辈的身份管束乔临溪的任性和胡闹,甚至私下决定,要选好吉日为外甥把婚事办了。因而乔临溪在他派去的人的监视之下,喝口水都有人跟着。

她半夜跳墙时被当场抓获,姚礼一狠心又将管束她的事情交给夫人。姚夫人碍在乔原面子不敢太过分,稍稍惩罚把她锁在屋中。

等天明就是她与韩维约定的时辰,她在屋内急的抓耳挠腮,来来回回踱步想办法,最后决定强行破门:“你们都睡下后我只能把门给砍了。”

半夜万物俱寂时,临溪拔剑对准门缝刚斩下第一次,韩维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他沉声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走,你就是想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你在砍门。”

她拍着门激动的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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