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陪侯老夫人去福禄庙前日，鹿灵在梨花苑通往湖边的小道上遇到了谢霁远。

遥遥一眼，少年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行走的速度很慢，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鹿灵本来没想上前打招呼，对于这种非必要的社交问候，她一般是能躲则躲。谁料，正下意识决定绕道走时，对方刚好回身对上她的眸子。

鹿灵一愣，犹豫要不要上前，就见对方已经先一步朝她走来。

几日未见，少年原本孱弱苍白的脸色虽好转不少，但眉眼间却隐隐盘旋着一股旁人看不分明的阴郁之气。

谢霁远停在鹿灵面前，褐色的眸子凝视鹿灵，小声的道了句：“灵表妹。”

说完，他的眼中又闪过一丝不安，语气比方才更小心翼翼了些，“我可以如此唤你么？”

自打先前救下谢霁远后，鹿灵就觉得他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可怖。或许是对方并没有黑化的缘故，又或许是她刚穿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拿对方当树洞，而他一直乖巧安静的态度恰好抚平了鹿灵最初的不安。

所以，即使那段时间因着谢霁远的耳疾，鹿灵并没有同他相互交流过，大多时候只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但她与他相处起来倒也不会太过紧张拘谨。

于是鹿灵点了点头。

谢霁远见状面色缓和不少，腼腆地翘起唇角。

“表妹明日可是要去福禄庙？”谢霁远问的小声，身体微微紧绷着。

到这时，鹿灵还不知道谢霁远其实能通过旁人说话时的嘴型大致辨别她所说的字。

她想了想，努力地手舞足蹈打起比划，边道：“是这样，我和三姐要陪祖母去上香。”

见对方许久不吱声，鹿灵以为他没听懂。

她想了想原书，原书里也有一段与福禄庙有关的描写，是女主鹿菁菁从福禄庙为谢霁远求了一道平安符，谢霁远收到后十分欣喜。

思及此，鹿灵大致猜测到了谢霁远方才问她的缘由，于是又比划起来，“你是不是想要一张平安符？”

谢霁远先是一怔，继而抿着唇垂下眼睫，须臾后又抬眸，笑眼弯弯地看向鹿灵，“可以么？”

“当然可以。”举手之劳，她让鹿菁菁替他求一张便是。

原本谢霁远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前几日他去同侯老夫人问安，恰好听见她们提起鹿灵，说她要与许家少爷相看。

若鹿灵出嫁了，是不是便再也不能去偏院寻他，同他说一下午的话了？

虽然他一直都是偷偷看她说了什么，也不曾回应过她。

“还有事么？”鹿灵眨了眨眼，扯了下走神的谢霁远。

谢霁远倏然回神，视线落在揪着自己衣袖的圆润指尖上，仓皇地摇了摇头。

*

上香那日，段栩周与鹿寻二人也一同出现在福禄庙内。

这日子赶得巧，偏偏与鹿家上山这日撞上了。

袅袅青烟漂浮，空气中是沉厚的檀香。

鹿寻本着既来了也就不能白走一趟的想法，供了香，又给庙里添了些香火钱。

起初段栩周约他今日来福禄庙时，他不是没有往歪处想，然而此时看着那一身素衣，墨发半束半散，恍若真如庙中虔诚道士一般的、谪仙似的人物，他脑海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又尽数随着他手中燃起的烟雾消散，只留下一阵自嘲的荒唐之感。

他怎么会怀疑段栩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他真的别有所图，鹿寻也宁可相信他所图乃是出家修道，而不会是他那两个妹妹，尤其不会是那小丫头片子鹿灵！

“怎突然想来此处了。”鹿寻站在一旁，等段栩周净手的空档狐疑看他一眼，“莫不是你真有了修道的打算罢？”

段栩周扫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这问题多余，懒得回答。

“你好了没，若无事我们便早些下山，省得待会儿碰见我祖母妹妹们，你再不自在起来。”说完，鹿寻回眸看向段栩周，他知晓自己这位友人肃来不喜与女眷牵扯。

若真碰见，以侯老夫人的性子，必然是要同人寒暄一番的。

段栩周视线散着，没什么焦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许久，才指着求签纳福的那处院子淡淡看了鹿寻一眼，“还没有求签。”

这不是京中小姐们才爱做的事么？怎么会从段栩周嘴里说出来！

鹿寻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眺了一眼隔壁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的阵仗，敲打起退堂鼓。

“我就不去了，我在入口处半山腰的凉亭里等你。”

段栩周闻言，已先一步迈下石阶。他人高腿长，没几步就穿过一道拱门，消失在鹿寻的视线里。

鹿寻道了句“怪哉”，正准备往山下走，视线不知捕捉到什么，忽然勾起嘴角改了方向。

另一边，鹿灵一行人随着鹿、许两家老太太上过香，老太太们提出让几个小辈自行去庙里转转，这便是明着给两人制造机会了。

鹿灵没见过猪跑，倒也吃过猪肉，熟悉这是长辈们撮合相亲的常见套路，况且她们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相看的。

只是鹿灵听着侯老夫人的话才顺着台阶往下走了几步，就见那许之遥依旧愣在原地，视线却是几次落在鹿菁菁身上。

方才他们都是一道行动的，两个府上的主子连带丫鬟，少说也有十几人，是以鹿灵连今日要与她相看的那位许家少爷许之遥是谁都不曾细看。

此时长辈入了庙中，单独留下她们几个小辈，鹿灵才恍然品出几分异常古怪的味道。

她被鹿家寻回府虽不是什么辛密，但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一年多而已，也不是上京城中谁家都会关心知晓。

莫不是，许之遥一直以为他要与之相看的相府嫡女，其实是女主鹿菁菁！

再联想起那日张妈妈口中所言——许家那位老夫人的孙子虽是个木讷的性子，但那日听闻家中要让他与咱们相府的姑娘相看，竟高兴地打翻了手里的茶！如此看来，那许家少爷定也是满意姑娘你的。

这便是对上了！

许之遥先前如此期待与鹿家姑娘相看，多半以为要与他相看的人是鹿菁菁吧。

果不其然，在鹿灵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她们的功夫，就听到那许之遥害羞地同鹿菁菁搭起话来，“先前听闻三姑娘与太子的婚约不作数，我还不信......”

没等他说完，鹿菁菁一向聪慧，又如何反应不过来，她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甩开那许家少爷便朝着鹿灵小跑来，口中边喊道：“四妹，你等等我。”

“四妹？”许之遥这才将视线移到台阶下站定许久的少女脸上。

他想到什么，面色骤然憋红。

鹿灵瞧着他这反应，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她想回以满脸担忧的鹿菁菁一个轻松的笑，告诉她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场乌龙。

可鹿灵笑不出来。

她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她就是一个小丑！！！

鹿灵转身就走。

反正都是被拒绝！

为什么不选择被最帅的那个拒绝！

就算当小丑，她也不能甘心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丑！

转身！回哥谭吧！那才是你的舞台！

段栩周追上鹿灵时，她正蹲在树下喘着粗气。

头顶的古树上系满红绸，经风一吹，似满树飞花一般绚丽夺目。

鹿灵随意从地上拾起一根小木棍，便开始在土里画圈，风卷着沙尘迷了眼。

她正蹲在地上揉着进了沙子的眼睛，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鹿四姑娘。”

“嗯？”鹿灵下意识回头。

段栩周视线低垂。

仰首看向他的人红着眼，脸上闪过震惊。

哭了？

莫不是相看之事并不顺利？

“六皇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上香祈愿。”

段栩周语调平平，说话时边向鹿灵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如果不是他神色淡然，鹿灵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股愉悦之感。

鹿灵从他手上接过手帕，道了声谢，擦了擦眼睛，将风沙迷眼的不适感稍稍缓解。

“你怎么一人在此处？”段栩周状似随意道：“你二哥说今日你是与许家人一道来的？”

鹿寻那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段栩周岂不是知道她今日是与许之遥相看了！

鹿灵想解释，又发现无从辩解。

更气了。

鹿灵深吸一口气，对上段栩周，岔开话题：“那个......还没有谢谢你上次给我的栗子，不然我回送你一个平安符吧。”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小声补充道：“福禄庙的平安符很灵的。”

鹿灵心跳的有些快。

就见对方垂下眼，轻飘飘嗯了一声。

*

鹿灵求了三张平安符，她将平安符折成拇指大小的三角包，其中一个塞进顺手买的香囊里，才从剩下的两个中拿了一个递给段栩周。

这是她方才找的理由，那包栗子的谢礼。

后者没接，目光往她手心攥着的香囊上一扫，“为何我这个没有香囊。”

鹿灵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余光扫了下别处，“你想要香囊？”

段栩周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鹿灵没扛过两秒，主动将自己手里装着平安符的香囊递给他。

这次段栩周接了。

鹿灵没忍住小声嘀咕：“女子才会用香囊装的......”

她的声音小，也不知道段栩周听清没，但的确盯着她嗯了一声，疑惑的语气。

“没......没事。”鹿灵支支吾吾道。

对方没在意，而是又指着她的手：“还有两个。”

闻言，鹿灵有些震惊的抬头，他这人怎么回事，他都把她原本留给自己的挑走了，不会还想都要吧？！

“剩下的两个其中一个是我的，另一个也不能给你。”说完，鹿灵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寡妇”计划。

不过是一个平安符，他要就都给他啊！

果然，在感情这条路上，她从来不是无路可走，她还有死路一条。

段栩周盯着她的手又看了一眼，半晌，意味深长道：“总不会是留给，与你相看的许家公子，许之遥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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