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莞心中压着的大石终于搬开,不由松了口气,她急切地问对面的裴云,“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姨,我和太子相识多年,深知他的秉性,他不会轻易娶什么侧妃。”说了一半,裴云眼皮颤了颤,眉心紧皱,心底无法控制涌上深切的厌恶。
关于太子的一切,都让他作呕。
“谢姨,您相信我,不要多问太子之事。”见谢莞还要追问,裴云握紧了手,压抑翻腾的情绪,趁她开口前止住话头。
谢莞点了点头,坐回椅子上。裴云平复气息解释说,“半个月前宫中选妃,沈碧清为了引起太子注意,动了点手脚。她把衣上香粉换成苗疆特产的醉魂香。醉魂香能使人想起最爱之人,一时意志模糊,沈碧清大约是想太子失态,一近芳泽,逼太子选她做侧妃。”
听到这里,谢莞低呼一声,愕然地瞪大眼,她竟然如此大胆。裴云顿住,待她平静下来才继续道,“她计划的是好,可惜太子意志坚定,及时清醒过来,没有中她的招。太子生平最恨被人摆布算计,反应过来定然恨上沈碧清。”
“太子娶她当侧妃,明面是喜爱,实则是报复。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比娶一个女人,把她捧到高位,再狠狠摔下来的残忍呢。”裴云心中冷笑,对他这种狠厉做法有种习以为常的熟悉。
“太子行事一向荒诞,或者说他就爱寻求刺激,抹黑自己的名声。我猜测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提出同时纳沈碧清和燕笙为侧妃,越出格的事,越嫩勾起他的兴趣。”裴云语气不疾不徐,没人能听出其中贯穿的一点寒意。
“听你这么说,太子简直是魔鬼,芙芙怎么能嫁给这种人。”谢莞艳丽的面孔一派苍白,后怕地抚着胸口,深深地为裴云口中,那个真实太子的变态手段惊恐。
“谢姨不必担心,别说燕笙不愿嫁,就算她想,梧桐苑那两个也不肯啊。”裴云捧起茶盏,在手上转了一圈,目光投向谢莞,幽深的眸子像一汪冰潭,深不见底。
“这……如你所言,柳月娘和沈碧清从中作梗,又怎么保证芙芙不受伤?”谢莞妩媚的凤眼扬起,眸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忧,即使知道事情有办法解决,她最担心是燕笙的安全。
“谢姨,现在您还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那两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真对燕笙做出什么。而且我们还要借她们的东风,帮燕笙解决这桩婚事。”裴云眸色暗了暗,抿唇将茶杯放回桌上。
“砚儿,我适才想起来,你燕笙妹妹身上还有一桩早年定下的亲事。”谢莞拍了拍额头,心骂自己昏了头了,竟然把陆家小子忘了。想到这事,她更有把握,在裴云探究的目光下,慢慢说出这件陈年往事。
“你大概不知道,平京当年的望族里还有一个陆家。沈家和陆家祖上交好,沈兆越和陆家大爷陆明章自小相识,交情匪浅。两人各自成婚后,两家老太爷做主,让两家孙辈结亲。燕笙出生后,便和陆明章嫡亲的三儿子订了亲事,留下庚贴。但这事只有家里长辈知道。
八年前,陆家大爷陆明章无故被贬去大同,为了避嫌,沈家很少与他联系了,天长日久,这事就更没什么人知晓了。
说来陆家三少爷谨之今年也该十八了,正是适婚年纪,如果陆家没有丢弃庚贴,谨之主动求娶芙芙,太子纳妃一事是不是便作罢了?”
谢莞也知道自己想的过于乐观,但心底仍抱着一丝期待,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她期待地望向裴云,希望他能给予肯定回复。
“谢姨,这的确可行。”裴云思考时,习惯性曲指,轻轻敲了敲桌案。谢莞心头刚浮现一丝喜意,便见对面的裴云眉头微皱,用凝重语气慢慢道,“但……这事风险太大,我难以断言,但可以说有□□成几率,陆家三少爷不敢,或者说不能拿身家性命为燕笙搏这么一个不确定。”
少年的语气太过严肃,谢莞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她定定看着对面的裴云。正午的日光太过灿烂,即使有纱窗筛滤,也足够耀眼,泼墨般铺洒了少年满身。
裴云坐在交椅上,面容轮廓仍有几分孩童的柔和,只下颚线条渐渐利落,气质慢慢透出男子的凌厉。即使眉眼做了掩饰,但太过出众的五官与骨相摆在那,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美好的像一副水墨画。
谢莞在少年静默凝重的神态中,窥见几分他母亲的风采。
他实在像极了流岚姐姐。谢莞想起那个飒爽美丽的女子,心中一阵酸楚,眼前竟然涌上一阵泪意。她抚上脸,掩饰性拨了拨头发。
裴云抽丝剥茧,慢条斯理,“陆家是臣,太子却是半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妻臣不得不让。任凭陆家三少爷和燕笙是怎样的情意,都不能与天家抢人。”
“追根究底,此事关键在太子身上。只要太子不愿娶,或者不能娶,燕笙便能全身而退。”
他的尾音渐渐下落,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谢莞受他的镇定影响,不由自主点点头,附和道,“砚儿,是姨母想的太简单了,那依你所言,如何让太子不娶?”
“燕笙妹妹还未及笄,还有半年我们可以慢慢筹谋。”裴云望向窗外,院西角,去年枯死的柳树新生的绿芽正随风摇摆。
甘于等待,便能萌生无限可能。
——
芙蕖院
得知当选太子侧妃,深受打击的燕笙瘫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哭了一会,等到眼睛有点酸了,才止住泪水趴着发呆。
雪枝和香茗一前一后推门进来,轻手轻走到床边停下,看了下她的状态,试探着安慰。
“小姐,别太伤心了,这事也说不定。夫人不是说有法子不嫁吗?”雪枝也知道事情难办,但心疼燕笙,努力想好的方面,轻声细语地开解。
“雪枝姐姐说的对,小姐先别胡思乱想,省的哭伤了眼睛。”香茗深恨自己此刻笨嘴拙舌,挠了挠头,绞尽脑汁磕磕绊绊道,“俗话说的好……嗯……一吃解千愁,小厨房的师傅今天做了蜜枣杏仁糕,小姐要不要来一块?”
听着香茗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劝慰,燕笙忍不住哼笑一声,愁绪莫名散了大半。她撑起身子坐起来,香茗和雪枝都弯腰凑过来扶她。燕笙看见两人微红的眼圈,心中涌上一阵暖流,肿痛的眼眶又有点泛酸,她连忙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雪枝和香茗面面相觑,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句话不对,惹的燕笙不快。
“那个蜜枣杏仁糕……真的很好吃吗?”燕笙不想两人为自己担心,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香茗。
白白嫩嫩的少女坐在床上,身子裹在浅碧色团花纹锦被里,唯有脑袋和白皙的脖子露在外面。包子脸肉嘟嘟,却有俏丽的尖下巴,本来灵动的圆眼睛因流泪而红肿,望向香茗的目光湿漉漉,看起来像可怜可爱的毛绒兔子。
香茗被萌的心肝乱颤,一瞬间无师自通了话本里“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豪情逸致,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猛点头迭声道,“可好吃了,香茗不会骗小姐的,真的超级好吃。”
“那你给我拿几个来。”燕笙心情大好,朗声道。
“小姐,我很快回来。”香茗抛下一句,飞快出去了。
雪枝看着她冒冒失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发笑。真是个活宝。她转头去看燕笙,见她脸上也带着笑意,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香茗是个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只是眨眼的功夫,她便捧着小托盘回来,气喘吁吁跑到燕笙面前,“小姐,你快尝一个,多吃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木质小托盘上,摆着五块红褐色的蜜枣糕,上面还撒着大块的杏仁,散发着诱人的甜蜜香味。
燕笙从被子里抽出手,很没有淑女仪表地直接捏了一块蜜枣杏仁糕,离的近了,糕点的甜香越浓。她皱了皱鼻子,低头咬了一小口。
甜蜜软糯的枣泥和杏仁的酥脆结合的恰到好处,入口满是甜香滑腻。燕笙幸福地眯起眼,几口把小巧的甜糕吃完,拍了拍手,随后手里被塞了一个暖洋洋的东西。
燕笙低头一看,是碗牛乳。
香茗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姐,牛乳和各种甜糕都很搭,喝了解腻。”
燕笙不疑有她,配合地喝了几口,腹部暖洋洋的,很舒服。
“小姐,是不是感觉没那么伤心了。这都是我多年来的经验,以前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只要吃点好吃的心情就会变好,然后想哭都哭不出来了。”香茗小喇叭似的声音响在燕笙耳边,燕笙专注地听着,觉得对的地方便认同地点点头。
“香茗,下个月给你涨份例银子。”燕笙轻飘飘落下一句,听起来却是如此的掷地有声,本来说的头头是道的香茗闻言立刻愣住了。
“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她难以相信地看着燕笙,见燕笙点了点头,她几乎跳将起来。幸亏雪枝拉着,不然她就要激动地扑上去抱住燕笙了。
“雪枝也一样,你们伺候我这么久了,也该涨月例银子了。”
“小姐,你可真是好小姐。”香茗是个小财奴,欢喜的几乎要流泪。
小姐一贯大方,领了多发的银子,她可以去百香楼买卤鹅吃了。
一旁的雪枝看着嬉笑的燕笙和香茗,温柔地笑了。
——
千里之外的大同,风沙簌簌。红石大街尽头,坐落着一栋古朴府邸,正门前挂着一块雕镂花纹的木匾,上书“陆府”。往日这地界都是极清静的,此刻却挤满了人。
各式各样的箱子包袱堆满了不甚宽广的行道,小厮和侍从有序地把行李堆上马车。
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站在最前面的马车旁边,低声跟旁边的侍从吩咐些什么。
“是,公子。”侍从不敢抬头看面前那位,语气恭敬地领命。
吩咐好琐事,陆谨之对侍从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骏马疾驰而去。
靛蓝色的矫健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石路上。
几个小厮目送三少爷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放下已经僵直的手臂,伸手在酸痛处轻轻锤了几下。
“三少爷也太严厉了,我们又不是新兵,管的这么紧。”黑衣小厮在台阶上坐下,忍无可忍抱怨了几句。
“哎,老爷不管事,三少爷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你啊说活就算了,别被小人告到三少爷那,吃不了兜着走。”他身边的灰衣小厮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长叹。
“后天就动身平京了,我们的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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