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诱饵

德宝从外面偷摸着溜进来,先在大门处拿眼一瞧,见德庄正在王爷书房外站着,心知燕王定是在里面会客,他思索了一下,没有过去守着,而是脚步一转,往燕王家常休息闲坐的房间去了。

见谢先生已经换上一身轻薄常服正在梳洗,德宝挂起个笑脸,凑到人前,挤开那两个服侍他净面的小太监,亲自拧干了帕子替人匀脸,又压低了声音道:

“先生,您交代的事儿,奴婢已经办妥了。估计最早明日,最晚后天,尊府上就能得信儿。”

原来他适才在翠峦面前的那番作态,全都是谢世简的意思。

这些年随着谢世简的长成,信国公夫人愈发咄咄逼人,谢梵娘的处境也愈加艰难。

偏他又是男子,无法时刻庇佑到后宅的母亲,而谢梵娘为了他们兄妹的名声,又是绝对不会易府别居的。

因此,倒不如借着燕王妃的名头,让母亲好歹先从那个府里出来松快两天了再说。

至于德宝,没有谢世简的亲**代,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估计也不敢擅自给燕王妃主仆出主意,让人拿谢先生的亲娘做笺子。

此时,面对邀功的德宝公公,谢世简也不吝啬,递过去一个小荷包,客气道:“多谢公公为某奔走,一点儿小东西,不成敬意。”

信国公爱重的儿子,又是燕王心腹中的心腹,他随便一出手,都不会是什么俗物。

德宝拿手一捻那荷包,便猜出来里面定放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

货是好货,可惜德宝公公不敢收。

含恨将东西递了回去,德宝笑得见鼻子不见眼:“能为您办事儿是奴婢的福分,哪里还敢受您的赏。”

谢世简见这奴才嘴里在推辞,捏着荷包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隐隐发白,心里好笑,只道:“公公拿着玩儿吧,不值什么。”

德宝见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愧受了,笑容愈发真心实意:“那奴婢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面说着,一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荷包袖进了衣服里。

顺着收东西的动作,德宝摸到袖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发觉是先前那个金元宝,如今已经被皮肤熨得温热。

他愣了一下,想起一件事来,忙又道:“还有一件事。”

见谢世简看来,他笑的更小心了些,斟酌着开口:“王妃娘娘感念先生大义,特意吩咐了厨下炮制了几样小菜,让奴婢一道带了过来。”

至于燕王妃是怎么知道他也在瑞锦堂的,这番美意实际上又是为了讨好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谢世简抬眼,德宝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奴婢见殿下连日胃口不振,想着可以换些新鲜的花样,听说这几样小食是王妃娘家独有的做法,外面都是见不着的。这才应承了下来。”

食物上可以做的文章太多,谢世简本欲拒绝,但想到萧怀瑾最近吃饭唉声叹气的小样儿,还是心软了:“让人试过后,没有问题再端上来。”

德宝忙道:“您放心,都是奴婢手底下的人眼不错盯着做出来的,侍膳太监也都尝过了,绝对出不了岔子。”

*

与万人杰聊了不到半个时辰,萧怀瑾便惊喜地发现,这位羽林卫统领虽然看着五大三粗,脑瓜子却灵活得很,他不过稍微说了些机括的原理,此人便能触类旁通,点出其他的用途来。

他孺子可教,本就有一脑袋想法、却苦于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实践的燕王殿下自然是见猎心喜,遂将马鞍改良的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万统领,又鼓励道:

“本王这里还有张海外传来的弩箭图纸,与军中床弩、轻弩皆不相同,其形既小,其力无穷,当真是玄妙至极,海外之人号曰‘神臂’。”

"你这回若是做得好,本王便将图纸赐予你,让卿来统筹首批神臂弩的制作。”

他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想做个不带瞄具的现代反曲弩平替版,同时借个宋朝神臂弩的名头罢了。至于图纸,当然也是没有的,得这几天抓紧时间画一个出来。

不过这都不耽误万统领被他三言两语给吊成了翘嘴,龇着口大牙连连谢恩,人都走出瑞锦堂的大门了,都还能听到他豪爽的笑声。

杨渔渚从房梁上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幽幽开口:“殿下对万呆子还真是放心。”

萧怀瑾已经渐渐习惯了他鬼魅的登场方式,此时只是笑道:“若没有杨直指的密报,本王又怎能对他如此放心?”

连杨渔渚这么看不惯万人杰的人,都没抓住对方的把柄,可见万统领的确行得正、坐得直,当得起他的信任。

见老对头春风得意,有心想捣乱,却才被敲打过的杨直指也只能咬牙在心里记上一笔,仍然将这些天针对羽林卫的观察结果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趁着大小将领们都出城了,卑职差人去他们家中一一搜寻过,大面上没有问题,只是有两个千户家里有些来路不明的财物,似乎是宫里面的制式。”

自从上回查过太后的事儿,再提起皇宫相关的情报时,杨渔渚胆子明显大了很多,还敢评头论足:“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下面的人怕打草惊蛇,便没有取回物证……”

他说着说着,却渐渐没了声音,只因那端坐上首的燕王殿下,倏而眉锋轻挑,凤眸含笑地向自己望了过来。

凭心而论,燕王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美人顾盼生辉,本该是让人心神荡漾的妙事,可惜有幸见到此等美景的杨直指,却生不起半点旖旎的心思,反而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卑职所述,尽皆属实,还望殿下明鉴。”

萧怀瑾当然清楚不带走任何东西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杨渔渚被原主惯得有些无法无天,老实也只是表面上的,他不得不时常敲打一番。

这时候见他已经怕了,萧怀瑾才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多大点事儿,起来吧。”

杨渔渚磨磨蹭蹭地起了,又听得他道:“羽林卫里面不干净,终究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不适合外人插手。所以这事儿,你去给万人杰说,看他怎么处理。”

蛤?

让他去和万人杰说?

杨渔渚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娃娃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萧怀瑾语重心长:“你俩份属同僚,却因为一时意气之争闹到今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往后让本王如何安心用你们?如何放心把邦国要政放到你们手上?”

他的神情要多恨铁不成钢,就有多恨铁不成钢,但内里透出来的意思却让杨渔渚的眼睛一点儿一点儿的亮了下来。

他低下头,强自按捺住神情中的亢奋,答应道:“臣遵旨!”

似乎又觉得这样的答复还不够,昂起脑袋,继续表决心:“臣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继万统领之后,又送走了同样斗志昂扬的杨直指,忙活了小半天的燕王殿下长吁一口气,终于能够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房梁发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恼人的敲门声面,萧怀瑾只当是德宝他们,不耐烦道:“又有什么事情?”

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来人朝他浅浅一笑:“也无甚大事,就是想问问,殿下可愿意赏脸同小的一道用膳?”

“用用用~~!”

后知后觉感受到腹内饥饿的燕王殿下一连声的答应,尾音都荡出了开心的小波浪。

谢世简朝他伸出手,他又开始矫情了起来,将对方当成人形拐杖赖了上去,嘴里振振有词:“今天可真是把我累惨了,那两个家伙,哪一个都不好唬弄。”

他就跟没骨头似的,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谢世简身上,偏生对方也不恼,就这么任由他挂着,慢慢地朝花厅走去。

守在门口的德庄见到两个人磨磨唧唧的走路姿态,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少顷后反应过来,赶紧又跟了上去。

*

连体婴似的两人终于磨蹭到了花厅不远处,德宝迎了出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掐着嗓子:“殿下、先生,晚膳已经备好了。”

果然,花厅当中已经备下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乍看上去比往日还要丰盛不少。

萧怀瑾对吃饭兴趣寥寥,拉着人坐下后,却见桌上竟然摆着一笼排列整齐的蒸饺,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真个是玉雪可爱,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他赶紧给自己和谢世简一人夹了一个,惊喜地和人小声蛐蛐:“原来这年头已经有饺子了,之前他们怎么不端上来。”

德宝听不到他们说话,但王爷满面含笑,肯定是欢喜的,于是他心底又定了三分,壮着胆子开口:

“殿下,这道玉露娇耳,是王妃娘娘见夏日炎热,忧心您食欲不振,特意吩咐厨下准备的。”

听到王妃两个字,萧怀瑾嘴里鲜美可口的蒸饺顿时不香了,他放下筷子,心虚地瞟了谢世简一眼。

却见这人还含笑补充:“听说这是王妃娘家的特色,外面轻易遇不到的,殿下可得好好尝尝。”

尝尝,尝什么?

难道是想让我饺子蘸醋,吃到呕吐?

萧怀瑾眼神怀疑,不清楚小谢这蔫坏的货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愈发不敢动筷子,生怕下一筷又夹到什么不该夹的东西。

见他畏畏缩缩那样儿,谢世简就知道他肯定误会了。

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主仆俩一个二个的,都以为他要和燕王妃势同水火一样。

抬手给惊弓之鸟夹了个白胖的大饺子:“你整天寻思些什么呢?我是看你连日胃口不好,才想着让你换换花样。”

“赵家人擅烹饪、好美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你的这位王妃娘娘,擅长调理美馔珍馐,更是闺中便有名气。”

真的吗?

萧怀瑾将信将疑,但还是送上门的美食没有不吃的道理,他啊呜一口将整个饺子塞了进去,美滋滋地感受着肉汁在口中爆开的鲜美滋味

“这才叫吃饭啊……之前顶多算进食。”

德宝见他欢喜,更是高兴,忙不迭地替赵湘语表功:“据说这玉露娇耳,还是娘娘在闺中时琢磨出来的,等闲厨子都不会做。”

等等,王妃发明的……饺子?

萧怀瑾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谢某人。

拿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醋汁,谢世简轻轻摇头:“这个时代一直都有饺子,不过贵族嫌弃市井小吃上不得台面,所以你才没见过。”

至于把水煮改成笼蒸,实在算不上什么证据。

见他否定,萧怀瑾心有余悸地继续埋头苦吃。

也是,穿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我吃吃吃。

*

直到吃完穿越后最满意的一餐,萧怀瑾心安理得地任由男人服侍他擦手漱口,等德宝他们端着水盆下去了才问:

“所以是燕王妃也找你了?”

德宝收钱办事不稀奇,但能让谢世简也为她敲边鼓就很难得了。

一想到这个素昧蒙面的“王妃”,换了个芯子的燕王殿下就头疼,他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拿捏里面的轻重。

清楚他心肠软,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自己带累了燕王妃,谢世简脸色一正,难得严肃告诉他:

“燕王一心求长生,他的妻妾本就是摆设,就算没有你,她们也注定是苦命人。”

“再说了,燕王妃虽是赵家女,生母却只是赵府的歌姬,嫁进王府,已经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说着,他便细细说起了燕王妃的身世。

原来此女因为母亲身份问题,一直未曾得到赵家主的承认。

直到数年前,赵家主因言获罪,惹恼了老燕王被下大狱。

她效仿缇萦救父,不想却因此得了老燕王的青眼。从此认祖归宗,成为了赵家的六小姐,又被老燕王聘给了自己嫡长子。

“世人皆称燕王妃至孝,不过在我看来,她更多的是为了改善自身处境而奋力一搏。”

在这个被门阀掌控的世界里,高门之间互相联姻,正室夫人的地位稳如磐石,她们的孩子是两个姓氏联盟的见证,是家族未来的主人,自然享有同辈中最多的资源。

而庶子女过的怎么样,便只能倚仗大家长的态度了。

像谢世简还好,在他还弱小的时候,母亲凭借着美貌为他争取到了来自父亲的宠爱和荫庇,等到谢梵娘色衰爱弛之时,他也已经掌握了足以庇佑母亲的力量。

但对于燕王妃来说,能够以女子之身,另辟蹊径从不被生父认可的私生女,到坐上如今的高位,可见其心性之坚韧。

“赵家走的是诗礼传家的路子,看似枝繁叶茂,实则内囊尽显,乐子多得很,往后你就知道了。”

萧怀瑾不解:“所以你是想我对燕王妃好点儿?”

不然叨咕这么多她的奋斗历史干嘛。

明明平常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老不开窍呢。

轻轻敲了下眼前的漂亮木头脑袋,谢夫子诲人不倦:“你当赵家主是为什么被关起来?”

“原来的燕王再荒唐,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老丈人下大狱。”

“实在是那老东西心比天高,在燕王面前扮个忠君纯臣,动不动玩点儿死谏让燕王下不来台也就罢了。他还想仗着泰山的身份,拉拢燕王的部曲,妄图架空女婿,自己做个太上王。”

可是原主又不是个傻子,反手就把人关到了暗牢里。

赵家这些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只能求助于赵湘语这个早就嫁出去了的姑奶奶。

而燕王妃因祸得福,在娘家获得了空前崇高的地位。

话说到这里,萧怀瑾也明白了过来:“你是想说,让我和王妃合作,吞掉赵家?”

伸手勾了勾他的鼻尖,谢夫子笑得春风化雨:“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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