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子相安无事地来到年末。

12月30日的晚自习，学校预备召开元旦庆祝晚会。肖沭吃过饭，刚踏进学校就感受到校园里躁动的气息。

不远处的运动场聚集着一大堆的人在为晚会做准备，时不时传来调试设备的刺耳啸叫声。

肖沭捂住耳朵，快步走过校道，上楼梯，进教室。行动如常，心却融入躁动的氛围，杂乱无章地跳动，扰得她不得安宁。

不仅因为晚会，还因明天再上一上午和下午的课，就要放元旦了。

她写了两页练习册，心实在静不下来，干脆把作业丢在一边，拿出她的“闲书”来看。

她最近在看《三体》，一本科幻小说，她第一次接触到科幻，书里的奇思妙想引人入胜，超越**凡胎，超越渺小与具体，以宇宙的视角来考量，一切变得浩瀚。

宇宙的广袤和蔚蓝呈现在她眼前，她所有烦恼和压力皆变得轻飘飘，在宇宙和时空的尺度下，没有什么好执着，什么都可以被轻轻放下，她整个人融入奇妙与瑰丽之中。

她迅速地投入书本，忘却嘈杂和纷乱。

李兴星组织学生搬椅子到运动场观看晚会，肖沭也显得心猿意马，始终牵挂着书里的情节，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等到了运动场，放好椅子，肖沭几乎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本，无暇考虑她又一次单在队伍后面。

林君瑶和严嘉岚坐在一起倒是认真地观看演出。尽管每年的节目大同小异，可这是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啊。

13班的人的确没什么集体荣誉感，根本无心花时间在排节目上。李兴星显然也无心筹备。幸运的是，班里有一个神仙——何梨云。

何梨云唱歌之悦耳好听在林君瑶初中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事实。李兴星就让何梨云随便报了一个唱歌的节目就算完事。由于何梨云实在太神仙，竟然还选上了。可能是李兴星拿人手短，他竟然没有置喙何梨云的选曲过于“情情爱爱”。

个人独唱，唱情歌，还选上了，这让隔壁动用许多人力物力精心筹备舞台剧结果还没选上的12班眼红不已，凭空生出许多怨言。

但昨天晚自习，12班班主任特别拿了一节课给全班开班会，让学生没选上的舞台剧在班级开演。看12班其乐融融氛围一级棒地吃零食开班会看表演也让13班的学生分外眼红。

想到这个事，林君瑶就来气。之前肖沭跟她聊起13班没什么班级凝聚力，她觉得这一点跟李兴星这个划水的班主任脱不了干系！

想起肖沭，她向队伍后面看去，天已黑了，运动场的灯光微弱暗淡，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她本来想问肖沭，要不要和她一起坐？可看肖沭那一副快钻进书里的样子，觉得应该没必要。

过了会儿，严嘉岚想上厕所，林君瑶陪她去上厕所。经过最后一排，不出她所料，灰暗的灯光下，肖沭拿着一个小手电照着书页，如饥似渴地读着，完全不顾舞台上的歌舞升平。

她捏了捏肖沭的手臂，表示打招呼，肖沭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等她上完厕所回来，发现肖沭座位上竟然没有人，这令她相当意外。

“可能上厕所去了吧。”她下意识想。

可她刚从厕所回来，回来路上也没碰到她啊。

她去哪了？

刹那间，林君瑶做了决定，她让严嘉岚先回去，说她想回教室拿本书。

拿书当然只是借口。她在教学楼的区域绕着，不抱希望地寻找肖沭。

今天运动场和教学楼交换了舞台，教学楼将它的灯火通明交给了运动场，揽上运动场平时的沉寂暗淡。只有一楼走廊的灯还亮着。中心花坛的区域因缺乏灯光隐没在黑暗里。

林君瑶看见一对小情侣坐在那儿，不一会儿，又一对与她擦肩而过，正以一种路过的蚂蚁全部会因他们磨蹭的脚步阵亡的速度走着，企图拖延回到运动场的时间。

一天到晚严丝合缝的学习太过高压，学生们不愿放过一丝可以休憩的机会。元旦晚会嘛，老师们也放松，自然管得不严。平时没什么时间幽会的小情侣自然得抓紧时间，黑暗是他们最大的掩护。

转了一圈，没看见肖沭。林君瑶准备就近上楼回教室拿本书圆谎，却在上楼梯时撞见从楼梯后面来的肖沭。

两人见到彼此都有点意外。林君瑶诧异地发现肖沭脸上全是忧伤。

她下意识向肖沭背后看过去，走廊往前延伸，尽头是车棚，微弱的月光照耀坚硬的水泥地面，空空如也。

“你怎么了？”她问。

肖沭的眸子里闪着亮光，林君瑶细看才发现是泪光。她伸出一根手指堵住林君瑶的嘴，示意她不要讲话，轻轻拉过她的手，把她往前带。

林君瑶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往前走了一段，教学楼的墙壁解除对她视野的限制，她才发现刚才被遮住的风景。

一对璧人，紧紧相依，怎么不算风景？

何梨云和梁子升。

何梨云圈住梁子升的腰，脸埋在梁子升的胸口，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梁子升把何梨云整个人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时不时垂下眼去确认何梨云的情况。脸上是甜蜜而宠溺的笑容。

林君瑶整个人被击中，愣愣地转过来看肖沭，肖沭眼里的泪光越发明显。

刹那间，林君瑶明白肖沭为什么哭了。太羡慕，所以哭了。

02

如林君瑶所料，肖沭是去上厕所，或者说散步顺便上个厕所。

昏暗灯光下看书看久了，看得眼睛晕，肖沭起身去教学楼一楼的区域绕圈散步，准备休息一会儿再战。

绕到西北边楼梯时，她忽然听得外围有细微的声音。肖沭没多想，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才确信确实有声音。她想起那块位置是她跑800米崩溃时待过的犄角旮旯。

按理说，晚上那块地方特别黑，不会有人去。小情侣幽会也不会在那，附近只有乱七八糟摆放的自行车，约会去那太煞风景。

肖沭想了想，还是往那边走去，靠得越近，声音越明显。

“装点……岁月……我的”

好像有人在唱歌。

谁没事跑那么偏僻的地方唱歌？

肖沭发觉音色有点熟悉，好像是何梨云的声音。好奇怪，何梨云跑那儿唱歌干嘛？唱得还是刚才台上唱的那首，还没唱过瘾吗？

她想着，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趁年轻尽情的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肖沭终于靠近，看见人了，才发现何梨云不止一个人，她侧对着肖沭，面前站着一个男生。

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肖沭仔细辨认，发现他是——梁子升。

无意撞见别人大秘密的心虚让肖沭在脑子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迅速蹲下，躲在一排自行车后。

何梨云在跟梁子升表白吗？！

“路途遥远……”何梨云唱到这突然哽咽了一下。

肖沭才醒悟，何梨云唱歌的声音飘忽颤抖。

“……我们”最后一句越发颤抖得厉害，风好像可以立即把她的声音吹散，“在一起吧。”

她坚持唱完了。

她唱完后，梁子升没有说话。肖沭几乎立刻、毫无障碍地和何梨云共感了。

苍穹下回荡着不远处舞台的劣质音响传出的劲爆音乐，黑暗的天幕上投射着动感十足分开又融合的彩色灯光，估计演到了一个舞蹈。

这处狭小的空间却显得万籁俱寂，寂静在何梨云和梁子升之间拉扯出的紧张感不亚于有人拿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刀架在肖沭脖子上。

紧张、懊悔、害怕、期待、惶恐，种种情绪在肖沭心里打翻，好像此刻站在梁子升面前的是她。她不知道何梨云下了多大的决心鼓起多大的勇气才站到梁子升面前。反正她此刻得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皮肤里，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落荒而逃的冲动。何梨云的恐慌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精心挑选了这一天，让自己合理地扮上妆容，穿上华美的公主裙，以最美丽的面貌出现在梁子升面前，精心挑选了这一首歌，把自己所有缱绻的情意交给歌声去表达。

《想把我唱给你听》，这首歌的名字。

该死！梁子升到底为什么还不讲话啊！！！！肖沭感觉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双脚发软快支撑不住。

“我把我”梁子升终于出声，“唱给你听”

“把你哼哼哼哼的笑容给我吧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

哼哼的时光”

少年笨拙五音不全的歌声在时间里流淌，自心意的维度穿越，出现在少女妍丽的容颜上。何梨云紧绷、泫然欲泣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肖沭看见一朵绝美的牡丹在何梨云侧脸上缓缓地绽放开来。

感同身受的紧张和恐慌退去，下一个浪头裹挟来的是强烈的羡慕和嫉妒。

梁子升唱完后，窘迫地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我唱得太难听了。”

在梁子升沉默的时间里，他挣扎着，是同样以歌声回馈，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他毁天灭地的歌唱水平，还是藏拙地直接答应，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住他美好的形象。

肖沭在心里挖苦：“难怪思考那么久，唱得那么难听。”她的五脏六腑已被酸意浸透。

最终他选择给何梨云盛大表达的爱意一个最好的回馈。

听见梁子升的话，何梨云绽开一个肖沭这辈子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张开双手扑进梁子升怀里，却在抱到他的那一瞬，转变为盛大的哭泣。

“呜呜呜，我刚才、以为、你要拒绝、我了，你再晚、说一秒，我就要、跑了。”何梨云靠在梁子升胸口，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酸意烧灼着肖沭的眼眶，让她不受控地开始流泪。

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眼泪搅得梁子升不知所措，一个“我”字支支吾吾卡了半天，才醒悟过来，懊恼自己的愚蠢。他把被何梨云箍住的手抽出来，搂住何梨云，把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肖沭别开眼，恰似眼前出现一个耀眼的太阳，她蹑手蹑脚地离开，留下一对情人沉浸的相拥。

不成想没走两步，就撞见了林君瑶。

面对林君瑶的询问，她几乎下意识地做出了慷慨的举动，邀请她去共享这一美丽的风景。

一个穿着华美公主裙有着动听歌声的少女和一个专注刻苦有着沉稳性子的少年。他们彼此之间赤诚无保留的情意，羡煞旁人的心心相印使混乱不堪的车棚成了最浪漫的风景。

下一刻，肖沭就后悔自己的举动了。

何梨云和梁子升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气场的小小变化，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正正和肖沭林君瑶四目相对。

肖沭看到何梨云和梁子升的表情正在由甜蜜转变为秘密被发现的尴尬和惊慌，她难得比林君瑶反应快了一次。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说出口感觉这话没有效力，她又说：“说出去，我马上出车祸死掉。”

还在根据自己看见的一幕做无限发散的林君瑶闻言立即看向了肖沭。

肖沭眼里的泪光悄然消失，她一脸镇定，镇定地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