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初雪,霜降之后如约而至。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些,狂风夹着雪花,将茫茫金黄染作纯白,一时天地同色,仿若连成一体,方圆百里,难辨方向,风霜如刀,人迹罕至。
萨仁大娘裹紧皮裘,边向神灵祈祷凛冬一切顺利,边将最后一批牛羊赶入围栏躲避暴雪。天光渐蓝,暮夜将至,天地模糊不清,她赶完牛羊正要回帐,突见远方似有人影。
一大一小,相携而至,竟是一位少年背着一位昏迷不醒的老者。
少年衣着单薄,冻得小脸通红,顶风冒雪在草原行走。乍见人烟,欣喜若狂,高声叫喊。萨仁大娘连声回应。
她与儿子追逐水草,行至这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地,她的蒙古包里接待过一些迷路旅人,有西域行商,还有落单军士。
蒙古牧民生性好客,怜贫恤孤,见这孤儿寡老,料想是在雪中迷路,虽不懂其语,仍迎入屋内,烧旺干柴,送上马奶酒,切好羊肉。
少年狼吞虎咽咀嚼了,又给老者喂下,他填饱肚子,活跃起来,见语言不通,连比带画,萨仁大娘看懂了他的意思。原来他们是要找人,雪中迷路,老人生病,想借住两日。
萨仁大娘有些好奇,看这老者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是西域人士,这少年却眉清目秀,像是汉人,不解二人怎会走到一起,她将客人安排在小蒙古包内,这是儿子娶妻置办的,去岁刚建好儿子便被招入军中,生死不知,她只盼着多做善事,祈求神灵保佑儿子平安归来。
少年连声道谢,搀扶老者入了蒙古包,见义父仍昏迷不醒,心中犯愁。老者正是欧阳锋。他为躲避郭靖、黄蓉夫妇,重返客栈寻找霍都,谁知那队人马便似人间蒸发一般散个干净,心头无奈,只得藏匿荒岭,运功疗伤。伤势好转,他便寻来两头驴子,带着杨过一路北行。
他的伤势时好时坏,离不得人,爷俩一路走停,挪到漠北已近初冬,他伤势好了大半,便带着杨过驰入草原,沿途打听霍都行踪,谁知刚行几日便遇上暴雪,不辨路径,旧伤复发。
暴雪漫天,那两头毛驴生在江南,哪经历过这般天景,奔了一阵,气力用尽,双股颤颤,不肯再走,杨过无法,只得背起义父,艰难前行,走了几个时辰,终是在天黑前寻到人烟,安顿下来,不然父子俩在这天气中挨上一宿,怕要化作两座冰雕了。
漠北初冬,气温骤降,晚上奇冷,牛羊在围栏内挤做一团取暖,杨过把裘袄给义父穿上,自己衣着单薄,裹紧毛毯,依然冻得瑟瑟发抖,不觉怀念软语江南,深悔当初不该信口胡言。
他回想适才雪地奔走的感觉,尝试用内功抵寒,初时寒冷难耐,丹田逐渐升起一团热火,袭向四肢百骸,全身如同泡在热水中般,暖洋洋的,不再感到寒冷,终是迷糊睡去。
大雪连下两日,雪后初晴,万里冰霜,欧阳锋似染风寒,时醒时昏,意识不清,杨过悉心照顾,不离半步,将养数日,终于好转,但到底年老体弱,经此一病,委顿不少。
义父还需修养一段时间,天气好时,杨过便帮着萨仁大娘驱赶牲畜,他一学就会,换上牧民服饰,倒也有模有样。
将养半月,欧阳锋的身体有所好转。一日,杨过正驱赶牛羊啃食草皮,突闻远处健马嘶鸣,极目远眺,竟是一只长长驼队,有马有骆驼,向西方疾驰而去。
杨过心念一动,高声叫喊。车队停下,一位褐发碧眼的官员下马质问。杨过已和娜仁大娘学会数句蒙语,可以介绍身份,寻求帮助,再深却不会说。
“南人?”突然远方一匹白骆驼直奔上前,骆驼上坐着一位女子。她裹着面纱,只露双眼,明眸善睐,突用生硬的汉语问道。杨过大喜过望,忙将他与义父迷失草原之事道来。
女子道:“霍都?见过、西边。”她也只会几句汉语,表达不清,便用蒙语问了数句,一位蒙面侍女上前行礼,为二人翻译。
原来这竟是蒙古公主华筝的车撵。她祭拜完拖雷后,思念至亲,便又去探望了母亲和大汗,住了数日,准备赶在凛冬来前返回西域。
她在王帐见过霍都,此人正打点行装,要到西域与师傅汇合。金轮法王在西域吐蕃(西藏)近蒙古一带苦修,路途遥远,但与她返程之路有一段重合。
“你可以跟随我们行至下个驻军之地,再寻军士带你去找他。”侍女道。她是蒙汉混血,会说汉语,便临时充作翻译。
杨过自是应下,将两头在风雪中捡回命来的倔驴送给萨仁大娘,带着义父跟随驼队西行。
一路观察,这只队伍近二百人,蒙古、色目人士混杂,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显非中土人物,有的会些功夫,均以这位公主为尊,发号施令,莫有不从。
公主身边带着个女孩儿,似是她的女儿,坐在白驼之上,蒙的不见头脸,成日不发一语,好似哑巴一般,双眸呆呆出神。公主对她极好,每日温言抚慰,不知说些什么。
欧阳锋内伤养好,人竟也安静平和下来,平素总是望向远方,面露思索之色,不时喃喃自语,冒出几句胡文,偶尔还会和车队里的胡人说上几句,杨过问他,依然没想起甚么。
驼队越向西行,景色越是瑰丽,出现大片桦树林、松林,天气稍暖,一行步入沙漠后又行几日,经过几片绿洲,稍事修整,终是行至一个蓝色大河,夜晚河边扎营。
杨过爱洁,行在沙漠,数日没有沐浴,他见义父安睡,便独自摸到河边,想洗浴一番。
刚要解衣,突闻一阵异香,他心念一动,怕冲撞女眷,便使出轻功向河岸躲去。果见上游不远处有个人影,看不太清,像是公主女儿,站在水中不动,任由婢女为她沐浴、梳妆。
杨过转过头去,知道公主定是见到河水,便令侍女带着女儿沐浴,正要回营歇息,突闻河边传来女子的惨呼,他忙回头望去,见那河中不知是甚么怪物,几个瞬息,已将一名婢女扑入河中,正在啃咬,另一名婢女喊声凄厉,向岸疾跑。
那小女孩竟仍站在水中,不言不语,对眼前的血腥之景熟视无睹。事态急重,杨过拎起数块石子击向朝她扑来的黑影,他服下石桂之后,力气大增,几下便将那水怪打得攻势暂缓,再使出瞬息千里踩着怪兽之脊,纵身一跃将女孩拽起,向河岸疾奔。
身后传来撕咬之声,他不敢回头低头加速。眼见有望脱险,怎料女孩突然挣扎起来,她的力气极大,竟自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向杨过心口刺去。杨过惶急松手,稍一耽误,水怪已将二人围住。星光之下,只见那怪物体形奇巨,目露凶光,迅疾向二人扑来。
女孩手握短刀向怪兽攻去,她的发辫尽湿贴在脸上,只着中衣,更显羸弱,朱颜秀美,却神色狠绝,脚踩怪物脊背,爬到庞然大物的背上,用短刀刺向怪兽双目,怪兽将她一甩,她身姿轻盈落入水中,躲开怪兽血盆大口,又持刀攻去,一招一式颇有章法,看似会些功夫。
“看来是我多事儿,她能自行应付。”杨过心道,他也挥起木剑使出越女剑法和义父传授的神驼雪山掌,身形迅疾,在数头怪兽中穿梭。他已发觉这怪兽皮糙肉厚,挨上几掌虽能暂缓攻势,但却难以致命,因此便矮下身子,钻到怪兽腹下柔软之处,运用内功偷袭。
这招果是管用,怪兽乍然剧痛,身形晃动,狂怒起来,伸出粗腿揣向杨过,杨过忙向后躲去,拽住它的尾巴一剑斩下,惹得怪兽巨吼。
正凶险时,大营内涌出一批人马,前面数位西域汉子骑着马儿举起火把跳入河中,恐吓怪兽,后面的蒙古骑兵则连连放箭。
“孩儿!”义父的喊声由远及近,快如闪电,一出手便将那头发狂巨兽震倒在地,将他救起。其余怪兽见到箭雨锋利,不甘的鸣叫几声,逐渐褪去。
数位骑马汉子想要上前营救公主之女,但她似乎杀红了眼,看见有人接近便挥刀相向,毫不留情。
“萍儿!”那位尊贵无比的公主披着外袍赶出营帐,她见女儿遇险,推开阻拦的侍女,抽出马上汉子长刀便跳入水中,将女儿抱在怀里,反复查看,女孩见到母亲后,面色一松,停下攻势,眼中杀意熄灭。
莫非她患有臆症?见其表现,不似作伪,杨过心头起疑,跟随义父返回营帐,耳边又闻女子呼喊,原来是那女孩昏了过去。公主呼叫,婢女奔忙,营帐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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