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堂审继续,昨日的人依旧都在。王五再次被提到大理寺。
“王五。”顾钰宣沉着地处理着卷宗,察看着是否有错处。
“小人在。”
李仲允坐在旁边没说话,静静地打量着王五,他的眼睛有些肿,脸色灰暗,显然昨晚过得很差劲。
“出事那日,你在你主子旁边吗?”
“回大人,小人在。”
“楚怡诺都做了什么?”顾钰宣此话一出,大堂之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王五开口,气氛很是紧张。
“小人……小人……”王五的身子抖得厉害。
“王五,”顾钰宣皱了皱眉,“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人让你说话,没听见吗?”楚怡诺的目光冷冰冰地盯着王五。
“王五,”楚怡年轻声说,“王爷和少卿大人都是好人,你不用怕。”
“王五,你难道还有什么受制于人的地方吗?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李仲允开口道,他是在提醒王五连卖身契都握在自己手里了,他有撑握自己命运的权力,他可以平等地和楚怡诺站在一起,而不用低三下四,摇尾乞怜。
“那小人可以不在这儿说吗?”王五声音轻颤。
“可以。”顾钰宣点点头。
“怎就你事这般多?你左不过就是同我一起去抓楚怡年罢了,在哪里说不一样?”楚怡诺已经肉眼可见地慌了。
顾钰宣冷笑一声:“我看楚大人的事才是最多的。”
顾钰宣转过头,对李仲允说:“看来得麻烦一下三爷了。”
“嗯。”李仲允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招呼了一下那名记录堂审的官员,随即对王五说:“王五,跟本王过来。”三人一起走至后堂。
“王五,可以说了吧。”李仲允坐了下来,冲那名官员点点头。
“王爷……”王五的身子仍有些抖,“小人说完后,王爷能护小人平安吗?”
“能,”李仲允毫不犹豫地说,“本王不会让有罪之人肆意妄为的。”
王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人的主子其实一直对二公子怨恨颇深,不光是因为二公子撞破了主子与姚小娘的私情,更多的是因为主子的才学一直比不上二公子,主子害怕被二公子的风头盖过去,所以就一直欺负拉压他。主子做梦都想科考中举,可两次都落榜了。所以……所以前一阵子科考之前,主子去买了考题……”
“等会!”李仲允猛然一惊,坐直了身子,“买考题?说细点。”
“啊,是。这次科举二公子也参加,主子害怕输给二公子,就偷偷让小人去联系吏部的官员……”
“谁?”李仲允紧盯着王五。
“吏部员外郎魏语卿魏大人……”
“什么?!”李仲允惊得差点跳起来,连那记事官员也咳了好一阵。
“吏部员外郎,魏语卿,”李仲允喃喃着,“他不是太后的哥哥吗?魏朔南的儿子……先帝走的时候,他从外任调回了京里。这些年,他身体不好,只挂着个虚衔一直在府里养着,怎么就和他扯上联系了……”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王爷。”
“行了,你继续说。”李仲允扶着额。
“是。主子让小人与魏大人联系上后就亲自去了一趟,带了好些银子。但小人不知道主子与魏大人说了什么,因为主子没让小人进魏语卿大人的府邸。但当主子回府后就一直泡在书房里,查阅各种书籍……”
“可以了,直接从科举之后的事儿说。”
“啊……不知怎地,主子还是落榜了,而二公子高中了,主子气坏了却也不敢找魏大人理论。后来,二公子殿试又成了状元,主子恨得牙痒痒,没少明里背地辱骂二公子。主子看不得二公子春风得意的样子,就想害他。在二公子在宫里当差一段时间后,主子弄清了二公子的出府回府的时间以及去宫里的路。然后主子派人在夜里悄悄去了那个女人家里,把她迷晕绑回了主子的一处外宅,主子……主子亲自奸杀了那个女人啊!主子又把死尸弄了回去,然后第二日就劫走了二公子,将二公子带到了女人家里,之后……之后大人应该就知道了……”
李仲允坐在那儿,不知是因惊愕还是愤怒而浑身发冷,他身心大震。
李仲允重重喘了口气,站起身,拿过那名官员记录的卷宗,对王五说:“跟我回去,就在我旁边呆着,省着被楚怡诺那只疯狗伤着。”
“是,谢王爷……”
回到堂内,所有人都紧张地观察着李仲允的脸色。李仲允不发一言,将卷宗递给了顾钰宣。
当顾钰宣看完后,他脸色煞白地抬起头,嘴唇气得直哆嗦:“楚怡诺!你可知罪?”
“我……什么?”楚怡诺惊慌失措,目光不可置信而又恶狠狠地盯向王五,“我有何罪?王五一向对主不忠,他的话也可信?”
“够了,楚怡诺,你的所做所为没有人比王五更清楚了,而且本王告诉你王五可不单单招了你对楚怡年做的事。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连你的贴身小厮都不为你说话。楚怡诺,认罪吧。”
楚怡诺闻言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但很快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看着站在李仲允身后的王五说:“我怎地没杀了你?”
“大哥,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楚怡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怡诺的怒吼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凭什么,倒底凭什么?老天待我为何如此不公!”说着,楚怡诺的手摸向腰带,只见寒光一闪,他的腰带中竟藏着一把软刃!
李仲允大惊失色,楚怡诺与楚怡年的距离近在咫尺,这要是行起凶来衙役们根本拦不住。所幸李仲允是站着的,离他们二人距离也不远。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楚怡诺身上,没有防备的的楚怡诺猛然间向后摔去,可他伸直的胳膊让那软刃的顶端划过了李仲允的腹部,登时带出一朵血花。
“王爷!”楚怡年惊呼一声,急忙起身扶住了李仲允,“王爷……”两行清泪顺着楚怡年的脸颊滑下。与此同时,行凶未遂的楚怡诺被摁跪在地。
“来人!将楚怡诺带下去关至大牢,等待发落!立刻去宫中回信,传太医!”顾钰宣匆匆下完两道命令后走至此时脸色苍白,坐在地上的李仲允身旁,焦急道:“王爷,你怎么样?”
“还好吧……伤的不深……”李仲允呻吟了一声,他的手捂在伤口上,鲜血淋漓。
李仲允疼得额上冷汗涔涔,头越来越晕。到最后,李仲允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混乱中,李仲允感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搀走了……
当李仲允意识回笼,他隐隐听到了几个人的谈话声。
“皇上宽心,伤口并不是很深,于性命无碍,只是失血过多以致暂晕,现在微臣处理过后无大碍了。”
“那就好,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顾钰宣,是楚怡诺干的?他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是楚怡诺在腰带中暗藏软刃欲杀楚怡年,当时只有王爷离他们最近,王爷想都没想就去拦……臣下已经命人将楚怡诺关至大牢等候皇上发落。此事是臣下失职,请皇上降罪!”
“楚怡诺私带利器至大理寺,你身为大理寺少卿有失察之罪。那刃器要是再入肉深点儿,柳王性命危矣!”
“臣知罪,请皇上责罚。皇上息怒。”
“去殿外跪一个时辰!”
“是……”
李仲允清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李昊乾的寝殿内,李昊乾背对着他站在地上,跪伏在地的顾钰宣正要站起来。
“皇兄……”
“小允!”李昊乾猛然转过身,眼中是抑不住的担心,“你怎么样?”
“臣弟……”李仲允这才感到腹部的阵阵疼痛,“臣弟没事的,皇兄。您别罚少卿大人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他啊,那软刃在腰带里藏着,又有外袍遮着,没搜出来也正常……”
“王爷不必为下官开脱,出了这种事,下官理应受罚。”顾钰宣愧疚地说。
“没必要的……”李仲允低叹一气,“皇兄,只因一次错就让少卿大人在大庭广众下罚跪,会寒了百官的心的。况且您这样做,容易给臣弟招记恨啊……”
“你啊……”李昊乾走过来坐在李仲允身侧,满眼心疼,“罢了,柳王给你求情,你就不用跪了,罚俸一月,回去好好审理案子。”
“是,谢皇上,谢王爷。”顾钰宣感激地磕了个头,退下了。
“小允……”李昊乾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你疼不疼啊?你怎么这么傻呢?小允……”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担心与心疼。
“皇兄,您,您别哭啊,臣弟这不是没事了吗?”李仲允有些无措,可苦于起不来身,他只能轻轻握住了李昊乾的手,“臣弟不疼,没事的。”
李昊乾叹了口气,神情苦涩,他回握住了李仲允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擦了擦眼泪:“小允,你那个侍卫余庆华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臣弟哪想到会遇见这种事儿啊,再说了,平时臣弟入宫干什么的也不带他啊,只有在宫外办事的时候臣弟才带他。”
“以后无论你去哪干什么都务必带着他,听见没有?”
“知道了,皇兄。”李仲允淡淡笑了一下。
“你这伤就先在朕这儿养着吧,别动了,朕刚才让人去叫余庆华了,他伺候你朕也放心,你们先在宫里呆一阵子吧。”
“这……方便吗?”李仲允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是偏殿,旁人能说什么,别瞎想了。”
“哦。”李仲允轻声应了,“对了,皇兄,卷宗你看了吗?”
“刚出了你这档子事儿,朕哪有心思看!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的身子?”
李仲允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眼中闪出一丝朦胧的泪花,他看上去可怜极了。经过这么多年,李仲允可太清楚怎么让二哥心疼自己了。
“皇兄,臣弟都这样了,你就别说臣弟了。”李仲允小声说。
“不说了,”李昊乾愧疚般地伸手抚拍了他几下,“朕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臣弟知道,皇兄对臣弟最好了。”李仲允笑着拽了拽了李昊乾的衣袖。
“少贫嘴!”虽这样说着,但李昊乾也笑了。
“皇上,”张三走了进来,“余侍卫到了。”
“好。小允,那朕先走了,你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就同朕说。这案子接下来的事朕去解决,你别操心了。”
“是,皇兄慢走。”
“属下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进去吧,好好照顾柳王,以后无论柳王去哪你都跟着,务必护柳王周全,今日的事不可以再发生!”
“属下遵命。”
余庆华闪身进来,满脸忧心,几步走到李仲允榻前:“三爷,你怎么样?还疼吗?伤口处理好了吗?”
“都没事了,余庆华,别担心。”李仲允歪了歪头,笑着说。
余庆华松了口气,坐在李仲允身旁:“三爷啊,你可吓死属下了……”余庆华的眼尾落下一滴泪,他侧俯下身,将脸颊贴在了李仲允的脸颊上,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鬓发。
李仲允心念一动,伸出双臂环住了余庆华的脖子,略略低头在余庆华的脖颈上温柔一吻。
“余庆华,你生气吗?”李仲允轻声问。
“生气?”余庆华愣了一下,直起身子,“属下为什么要生气?”
“我是为救楚怡年才受的伤,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吃醋……”李仲允的声音低了下去,耳尖微微泛红。
“三爷,”余庆华无奈地笑了,“你成日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吃醋?三爷心善,我相信哪怕那个人不是楚二公子,而是一个平民布衣,三爷也同样会这样做的。”
“哦……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三爷才是真正的君子。”余庆华俯身轻轻吻了吻李仲允的额头。
傍晚,李仲允在余庆华的服侍下用过晚膳,正靠在榻上歇息,余庆华正在旁边吹着汤药。
“皇上驾到--”
余庆华赶忙放下药碗,蹲跪在地:“属下参见皇上。”
李仲允支起身子,低下头:“臣弟恭请皇上圣安,礼数不周,望皇上恕罪。”
“哎呀,靠回去,起来做什么?”李昊乾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让余庆华起来,余庆华无言地退下了。
“这是要喝药了?”李昊乾看到了药碗,端了起来。
“嗯,对。”李仲允伸手欲接药碗。
“不用。”李昊乾推开了李仲允的手,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了药汁,“不烫了。喝吧。”李昊乾一勺一勺地将药喂给李仲允。
李仲允一边喝着一边抬眼看向自己的二哥。李昊乾尽管才三十一岁,但鬓角竟有了几茎白发,李仲允心里一阵绞得难受。
当最后一勺药喝尽后,李仲允不自觉地唤出了五年来他都没再唤过的称呼:“二哥……”
“嗯?”李昊乾望向李仲允,眼中滑过一丝惊喜。
李仲允恍然惊觉:“皇兄恕罪……”
李昊乾把药碗轻轻搁下,如过去般伸手揉了揉李仲允的头:“小允,其实朕挺想再听你唤朕一声‘二哥’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变过……知道吗?小允,朕自从登基后,所有人对朕都是恭恭敬敬的,包括你在内。朕再也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和人平常地说话了。朕就像在那无人之巅上,高处不胜寒,朕孤独得很。朕希望能有人陪着朕……”李昊乾话还没说完,李仲允就探过身子拥住了李昊乾,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臣弟会的,”顿了片刻,“二哥。”
李昊乾双眼一红,默默回抱住了李仲允。
奈何这个姿势让李仲允的伤口扯得直痛,李仲允不得已轻轻挣开了李昊乾的怀抱,靠了回去。
“皇兄,案子如何了?”李仲允轻声问。
“下午的时候,弟妹让人给大理寺递了张状子,上面说的无非就是楚怡诺对他们兄妹的苛待以及相信楚怡年是无罪的。小允,弟妹肯定是听说你被楚怡诺伤到之后坐不住了,你们真是伉俪情深啊!”
“这样啊……”李仲允有些尴尬,这不过是碰巧罢了。
“朕已经让人把魏语卿抓起来了,他也招了。他说是他找你定考题那日给你送考题的一个吏部官员要来的考题。朕也找了那名官员,他就是个怂货,魏语卿不过是搬出太后吓了他几句,他就把考题给泄出去了。一个魏朔南就够了,怎么这魏语卿也这个德行。朕已经命人把楚怡年放了,也给他安排了府邸,他那个贴身小厮也过去了,朕也把王五放了。还有那做伪证的庶民,楚怡诺不过就是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朕罚了他四十板子也放了。至于这个楚怡诺……”
“皇兄,楚怡诺先别着急发落,等那四大富商的事结了之后再说。”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那几个富商不好对付,到现在除了那两个刺客的口供以外没有找到任何他们作恶的证据。”
李仲允垂头沉思了一会儿:“那皇兄不如将他们四人先放了,反正现在他们的家业也被抄得差不多了,应该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了。但他们那几个儿子别放,还有,臣弟觉得可以把楚紫洛的官位复了,这样的话,他们早晚会露出马脚的。而且,楚府里的管家是臣弟收买下来的。”
李昊乾淡淡一笑:“好,朕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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