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李仲允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便和余庆华回了府休养。李昊乾免了李仲允一个月的早朝,而案子也被策略性地搁置了。
当晚,楚淑媛为表对李仲允的真诚感谢,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李仲允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堆无法辨认的食物,拿着筷子犹豫不决。余庆华站在旁边想笑却又不敢笑。
“王爷,快尝尝怎么样!”楚淑媛急切地说。
“呃，其实吧,我不怎么饿……”
“那就尝一口!”
李仲允盛情难却,只好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
“王爷,如何啊?”楚淑媛满眼期待地望着李仲允。
李仲允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做的很好,但下回别做了。”
楚淑媛:“……”她懊丧地低下头,脸拉了下来。
这时,下人来报楚怡年来了,李仲允立刻命人请他进来。
“在下拜见王爷,叩谢王爷大恩大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今后必竭犬马之力以随王爷,不问东西。在下问京中一位名医要来了一味舒痕药,不足挂齿,只是聊表心意,请王爷笑纳。”楚怡年跪在李仲允面前。
“快起来,岁安,不必如此。”李仲允急忙起身欲扶楚怡年,却被楚淑媛一下摁了回去。
“你伤还没好利索呢,起来做什么?就是让他在这儿跪上几天几夜也还不清王爷的恩情啊。”楚淑媛说。
“别胡说。”李仲允无奈地说,“岁安,快起来,我说过的,我帮你也是帮过去的自己,我不用你回报我什么,今后你好好效忠皇上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快起来吧，你要是再跪着就太折煞我了。”
楚怡年感激地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饭桌上,他的神色顿时僵硬了。“妹妹,你这三脚猫的厨艺莫不是想毒死王爷吧?”
“怎么说话呢?”楚淑媛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却底气不足地低下了头。
“诶,没事,”李仲允赶紧缓解气氛,“夫人的心意我领了,辛苦夫人了。”
楚淑媛苦笑了一下:“罢了,我让人把这些菜撤下去吧,再让厨房做些。”
“如此也好。”李仲允松了口气，“岁安,来。”李仲允把楚怡年带到正厅
“坐。”
“谢王爷。”
“岁安,圣旨可接到了?”
“接到了。只是,王爷,这中书令的官位太高了些,在下恐怕难当此任。”
“岁安过谦了,你一个堂堂状元郎官至中书令有何过分?”
“王爷太抬举在下了。”
“这些天上朝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但有件事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但讲无妨。”
“就是在下有一次在政事堂附近听到了刘大人和萧大人的对话。”
“刘尉和这次科举的探花萧洛昕?”
“正是。”
“他们说什么了?”
“萧大人好像对自己的官位不太满意,话里话外都是对在下的讥讽,说我攀上了王爷的高枝,还说王爷……”楚怡年犹豫了,“这些话不说是对王爷欺瞒,说了又怕王爷觉得在下挑拨离间……”
“岁安,你我相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的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信你。”
“谢王爷信任。”楚怡年垂首拱了拱手,语气颇为感激,顿了片刻,既而开口道,“萧大人说现在王爷位高权重,给在下铺路是在给您自己拉拢势力,借着皇上的信任培殖自己的党羽,反心已久,不服当今圣上……”
“哦?”李仲允谈淡一笑,垂眼轻轻拨动着缠在右手上的佛珠,“那刘尉如何说?”
“刘大人没有明着赞成,但他说了一句话,下官颇为不解。”
李仲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什么话?”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萧大人莫要站错位置。”
“啊?”李仲允愣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到底根据什么认定我想夺权篡位啊?这分明是把我当作安如海了。”
“在下知道王爷绝无此心。”楚怡年诚恳道。
“唉,愁死人了。”李仲允拿起茶盅抿了口茶,“罢了,现在没功夫管他们。”
“那王爷就任由他们这么编排您吗?”
“暂且无妨,现在他们不敢光明正大蛐蛐我,毕竟皇兄对我的信任还在,你也莫理会他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再做对策。”
“是,在下听王爷的。”
“对了,岁安,你现在单独开了府,我之前给你派的那名小厮让他回来吧,你身边要尽快有一些你自己的心腹,他再留在你身边终究是不好。”
“王爷,在下……在下没有疑过您,王爷于在下就是再生父母……”
“岁安,”李仲允笑着打断了楚怡年的话,“你想多了,我就是怕楚怡诺哪下把这事捅出来又是一场风波,尽管没什么证据,但还是以防万一。再者,我也确实不想岁安多心,当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是宰相了,你身边要是再有我的人实在是不合适。”
“王爷……”楚怡年心下感动,他明白李仲允是怕他觉得这是有意监视与控制,李仲允怕他疑心。从始至终,李仲允一直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的,顾及他的感受,真心为他着想。
“好啦,”李仲允起身没再让楚怡年说什么感激之言,轻轻拍了拍楚怡年的肩膀,“饭应该快好了,留下用膳吧。”
“那就麻烦王爷了。”楚怡年笑着应了。
饭后,楚怡年告辞了。
李仲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向卧房走去,打算午憩一会。可李仲允刚躺在榻上就被余庆华拽了起来。
“干什么?”李仲允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换药。”余庆华回答得很简洁,手也利索地解开了李仲允的衣服,轻柔地解下缠在李仲允腰间的纱布,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李仲允的腰间摩挲了好几下。李仲允的身子不禁抖了抖,耳尖染上一抹薄红。
余庆华侧坐在李仲允身边,专注地在伤口上涂着药。伤好了许多,药涂在上面已经不怎么疼了,更多的是指腹轻轻抚过肌肤的痒意。
李仲允歪着头,望着俯着身垂着眼的余庆华,终究是没忍住,稍稍探了探身子吻在了余庆华的额头上。
这时,余庆华已经在李仲允腰间缠好了新的纱布,他微微一愣,笑着直起身,一边整理着李仲允的衣服一边说:“怎么,三爷伤还没好利索就着急了?属下可不敢啊。”
“你满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李仲允嗔道。
“好好，是属下急,行了吧。”
“你有什么可急的?我整个人不都是你的吗?”说着,李仲允软软地倚进了余庆华的怀里,将头靠在了余庆华的胸膛上。
“温柳……”余庆华心中无限柔情,温柔地拥着李仲允,下巴轻轻在李仲允的发顶上蹭了蹭，不知不觉中,李仲允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李仲允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一些文书,其中重要的将在第二天送到李昊乾的御案上。
“主子!小人给主子请安。”一道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
李仲允抬起头,面露惊讶：“沈衡?回来了。”不错，那名派给楚怡年的小厮就叫沈衡。
“是,小人回来了。小人还带回来个人,他想见王爷。”
“谁?”
“回主子,是王五。”
“哦,”李仲允略微一怔,“让他进来吧。”
“是。”沈衡退了出去,随后将王五带了进来。
王五面色苍白,浑身哆嗦,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打击。在进入书房的一瞬,王五双腿一软跌跪在地。沈衡默默望了屋里一眼,躬身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王五。”李仲允低唤一声,起身匆匆走至王五面前,伸手扶起了他,“怎么了?”
“王爷,”王五目光凄凄,泪流满面,“求王爷收留小人,小人……小人当牛做马报答您,求王爷替小人报仇。”言罢,王五又跪了一去,连连磕头。
“别这样,王五,起来,发生什么了?”李仲允内心升出一丝不安。
“王爷……小人的家人,父亲,母亲,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被杀害了啊……”
“什么?”李仲允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内心一阵茫然无助,随即而来的是强烈的自责与悔恨。
李仲允失算了,或者说他低估了敌人的狠毒。
“一定是楚家干的……是楚紫洛!”王五泣不成声。
“我知道。”李仲允低声说,再次扶起王五,把他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你先缓缓。”
“王爷,这个您拿着吧,若是您不嫌弃的话,就让小人做您的马前卒吧。”王五从袖口抽出了那张卖身契,递到了李仲允手里。
李仲允长叹一气,拿着卖身契的手微微发抖。“终究是我疏忽了。你若愿意,便留在这儿吧。你放心,我必定帮你报仇。”
“谢王爷,小人知道的很多,都可以告诉王爷的……”
“不急,王五,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再细说此事。沈衡!”李仲允走到门口推开了门,沈衡应声而来。
“你带王五下去好好歇着,你多照顾照顾他。他以后就留在府里了。”
“好嘞,主子。王五,跟我来。主子早些歇息吧,小人先告退了。”
“嗯,你们也是。”李仲允轻轻点头。
看着两人走远,李仲允感觉周身冷了许多,他缓缓踱了出去。
“余庆华,我要进宫,帮我备马吧。”
余庆华静静望着李仲允,没有多问,他察觉出了李仲允心情的糟糕,伸臂拥住了他:“你伤还未愈,天气也还凉,坐马车吧,听话。”
“嗯,好。”李仲允轻轻应道,贪恋般地把头在余庆华的怀里拱了拱，“有些事情,我不和你说,你不怪我吧。”
“当然不怪,三爷想说什么那是你的事,只是别太累着自己。”
“你真好,”李仲允轻轻笑了笑,“我是怕把你卷进去。”
“属下知道。”余庆华温和道。
当李仲允到达皇宫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仲允紧了紧披风,向宫门走去。
“参见柳王殿下。”守着宫门的侍卫齐齐行礼。
“起来吧,没必要。”李仲允轻声说。
“谢王爷。”侍卫们起了身,“王爷请。”
“我这么晚进宫还是头一次,你们不用搜个身?”李仲允有些疑惑。
“不用,王爷您不比旁人,属下哪敢冒犯您啊?”
“这么信任我?”李仲允扬起了眉毛。
“主要是圣上信任王爷。”
李仲允怔住了,内心五味杂陈,他长叹一气,喃喃道:“圣上的信任就是旁人的猜忌啊。”李仲允低下头向宫内走去。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一名侍卫茫然道。
“啧,这种事不是你我能研究的,小心掉脑袋。”另一侍卫道。
李仲允一路匆匆来到李昊乾的寝宫外,张三迎了出来。
“张公公,皇上在里面吗?”李仲允陪笑道。
“在,王爷,奴才这就去给您通禀一声。”
“多谢公公了。”李仲允松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还好来得还算及时,再晚些李昊乾怕是就要移驾到哪位娘娘的宫里去了。
“王爷,快进去吧。”张三笑着替李仲允掀开帘子。
此时寝殿内只有李昊乾一人。李昊乾笑着扶起了行礼的李仲允。
“小允,这个时辰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李昊乾嗓音温和有力,让李仲允空虚的内心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
趁李仲允愣神之际,李昊乾亲手解下了李仲允的披风。
“皇兄……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心里难受……”李仲允闭了闭眼睛,内心的酸涩翻涌而出。只有在李昊乾面前,李仲允才敢把自己从人前威风的柳亲王变成过去那个脆弱的,无需任何掩饰的,躲在兄长怀里寻安慰的孩子。
“怎么了?”李昊乾担忧地问,扶着李仲允坐在自己身边。
李仲允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声道:“皇兄，今天王五来找臣弟了,他的家人都被杀了,肯定是楚紫洛的人干的……主要是臣弟当初早就料到他的家人会被为难,但臣弟是想放王五离开后,让他回家看到自己和家人的处境,彻底断掉他对楚家的希冀,好让他心甘情愿地倒向臣弟这边,将楚家干的事和盘托出,所以……所以臣弟就没派人安顿王五的家人。但臣弟真的没想到楚紫洛会报复至此,毕竟这事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会是他,看来他是动怒到丧失理智了……”李仲允抬起头望向李昊乾,眼中带泪,“皇兄,若臣弟早些让人去保护王五的家人，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了,臣弟并没有想以家仇逼王五投靠于臣弟啊……皇兄,臣弟是不是做错了……”
“小允,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楚紫洛那个罪魁祸首,你不要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头上,你没有错,别跟自己过不去。”李昊乾轻声劝慰着,揽过李仲允的肩膀,轻轻拍着他。
李仲允自嘲般地笑了笑,抬手拭去了泪:“皇兄，你觉不觉得臣弟好可笑啊,为了这么个事特意进宫来找你。明知道皇兄政务缠身,身心疲累,却还是来麻烦你。二十二的人了,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哭……”
“小允,”李昊乾笑了,“二哥永远也不怕被你打扰,你在二哥这儿永远都可以是个孩子,朕永远都可以是你的避风港。”
“皇兄……”李仲允破涕为笑,轻轻将头靠在了李昊乾肩头。
“皇上,刘宝林派人来说头有些疼,请皇上过去看看。”张三的声音传来。
李昊乾的脸登时拉了下来,却仍道:“知道了,朕一会儿去。”
“那臣弟先告退了。”李仲允犹豫着起身。
“不用,再呆一会儿,朕可不想看见刘罗纤那张丑脸。”
李仲允淡淡笑了笑,轻声说：“刘尉是个不安分的人。”
“刘罗纤也是个没脑子的。”李昊乾附和道。
“唉，委屈皇兄了。”李仲允调侃道。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朕这位刘宝林连这个都不懂。”
“等她懂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李仲允轻哼一声。
“小允,既然王五来找你了,是不是这件事该有个了结了?”
李仲允低叹一气:“应该是快了,大理寺又要忙了。”
“注意身体,小允,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没事,皇兄。”
“你呀,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诶呀,臣弟命硬,死不了。”李仲允笑嘻嘻地说。
“胡说八道!”李昊乾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李仲允的脑袋。
李仲允讪讪一笑,又凑了过去:“皇兄,听说苏州那边进贡了一批苏绣啊,能不能给臣弟瞧瞧?”
李昊乾看着李仲允,满眼笑意,温声道:“本来就想给你呢,赶明儿朕就让人把最好的那些给你送去。”
李仲允嘿嘿一笑:“谢皇兄,那臣弟就不多打扰皇兄了,臣弟告退。”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反正朕是好好休息不了了。”
“皇兄辛苦了。”李仲允叹了口气,心疼地望了李昊乾一眼,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