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两位大哥,轻点哈。”
李仲允被两名御前侍卫一路拽出大殿,肩膀胳膊被抓得直疼。
“要不先把我放开吧,我自己走。有你们在这儿,我也跑不了啊,行行好呗。”
那两名御前侍卫对视了一眼,心想也是,就依言放开了李仲允。
李仲允呻吟了一声,抹了把脸,把刚刚的泪水擦干了,又揉着疼痛的肩膀与胳膊。
冷风一吹,李仲允顿时打了个哆嗦,自己作为一个“罪人”被赶了出来,外氅也没来得及拿,这回去怕是又要大病一场了。
就在这时,李仲允突觉身上一暖,是右边的侍卫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李仲允身上。
“多……多谢你啊……”李仲允有点儿茫然。借着月光,李仲允细细打量了那侍卫几眼,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他是谁。
“属下与余侍卫交好。”似是看出李仲允的困惑,那名侍卫道。
“哦,啊……你是……之前我和余庆华在宫里校练场遇到的……?”
“正是属下。”
“原来是你啊……”李仲允喃喃道。那个说余庆华跟着自己没前途,他自己又找去问余庆华生辰、喜恶,后来去和余庆华道歉的侍卫!
“我真是不明白余庆华干嘛要跟你,”另一侍卫道,“就算你如之前般风光,他也就是一个王府侍卫,再看看我们这些弟兄们,差不多都升到御前了。就算你仁义,你不把他当下人,可他终究放弃了这么好的前途,我认为不值。”
“你也认识他?”李仲允又是一惊。
“怎能不认识?只要是当时在宫里的侍卫谁不认识他?他人缘相当好呢,人脉也贼广。”那侍卫冷哼道。
“不是,等会儿,他不是暗卫吗?他就这样成天和你们侍卫混在一起?”
“我的王爷啊,啊,不是,侯爷啊,你是不是对暗卫有什么误解?暗卫与普通侍卫的唯一区别只是暗卫身负皇上的密令罢了。若是命令完成后,暗卫便又恢复普通侍卫的身份了,这个过程是不为人知的。难道你要四处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让旁人都看出你是暗卫吗?余庆华只不过是在最后关头为了保你性命才暴露身份的,要不然,谁知道他是暗卫?恰因如此,他即便留在宫中也不能做暗卫了,旁人自然提防他要多一些了。难道侯爷以为的暗卫都是成天板着张死人脸,四处飞檐走壁,爬房梁的吗?”
“呃,这个……哈哈……”李仲允干笑了几声,“这种事情只有天子知道,我哪里会了解这些?不过,”李仲允突然惊觉,不可思议道,“你们就这样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一个罪人了?你们……你们这也不像是在押送犯人啊……”
这下轮到那两人干笑了。
李仲允何其聪明,立时便反应过味来,压低声音说:“所以你们现在是我皇兄手下的暗卫?你们都知道?要不然你们没道理对我这么客气,还能同我东拉西扯。”
“啊哈哈,侯爷冰雪聪明……”
“蠢货,‘冰雪聪明’是这么用的吗?那是用在女人身上的!”
“啊?这还分呐,麻不麻烦……”那侍卫不服气的咕哝着。
“侯爷别管他,”第一个侍卫道,“属下名叫裴景煜,他叫岳永文,今后会同余侍卫一同护你周全的,并方便你与皇上的行动。”
“哦,那辛苦你们二位了……”
李仲允话还没说完,裴景煜就低喝一声:“别说了!”那两人又抓住了李仲允的肩。
原来迎面走来了一队去给宫宴送点心的宫人,李仲允顺势垂下了头。待那队宫人走远后,两人才松了手。
“诶,你们知道现在余庆华在哪吗?”李仲允轻声问。
“不知道。”岳永文冷嗖嗖地说。
“你放尊重点儿,你怎么能对候爷这么说话!”裴景煜气愤道。
“我这么说话怎么了?侯爷又不是我主子。”岳永文翻了个白眼。
“没事,”李仲允乐呵呵的,“我倒是蛮喜欢岳侍卫这种性格的。”
“侯爷,他就是欠揍,除了皇上,他对谁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没关系,阴阳怪气的话我听多了,早习惯了,况且岳侍卫并非真心这么想, 只不过嘴有些毒罢了。”李仲允依旧心平气和。
“没劲。”岳永文低低咕哝了一句。
“怎么没劲了?”李仲允恭敬地问道。
“我……”岳永文哽住了,憋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就喜欢把别人激怒,然后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但侯爷你脾气太好了……”
“侯爷,你看看,这人是不是有病!”裴景煜瞪着岳永文。
“那你这样就没被人揍过吗?”李仲允讷闷地问。
“切,谁打得过我?”岳永文一甩脑袋。
这时,三人从皇宫的一个角门出去了,李仲允的马车正停在那儿。
“你扯蛋……”
裴景煜的话没说完,就听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难道你忘了你被我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了?这么多年了,岳侍卫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又臭又硬啊。”一道人影从马车旁闪了出来,正是余庆华。
“啊呀,你!你,你,余庆华你冷静!现在咱们有正事,你可不能打我!”
李仲允震惊地看着岳永文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怂态,极力忍着笑。
“那你去驾马车。”余庆华用手指了指马车前面。
“凭什么!”岳永文抗议道,“马车夫呢?”
“放假了。”余庆华淡声道,“来的时候马车就是我驾的,对吧,三爷?”
李仲允心道你在鬼扯什么,八成你就是为了捉弄岳永文而把马车夫打发走了吧。但李仲允还是点点头:“嗯。你们之间见过了?”
“见过了,也通好气了。”余庆华温声答道,而后望向岳永文:“怎么?岳永文你不愿意吗?那我们不妨切磋一下武艺吧,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长进没有?”
岳永文脸色大变,向后退了几步:“我驾,我驾还不行吗?”
“那就走吧。”余庆华淡声道,与李仲允与裴景煜一起上了马车。
岳永文不情不愿地爬到了马车夫的位子,恼恨地嘀咕了一句:“杀千刀的余庆华……”
许是因为岳永文一肚子怨气,这马被赶得飞快,马车一路急驰。
“三爷,你这穿的是什么?”余庆华看着李仲允身上的外衣。
“哦,”李仲允几乎都把这事给忘了,“这是裴侍卫的,我给忘了,多谢你了。”
“脱了。”余庆华略略皱了皱眉,伸手解下李仲允披在身上的外衣,又脱下自己的给李仲允披上,嫌弃似的把裴景煜的衣服扔还给他。
“你有病啊,余庆华?我这衣服是新的!”裴景煜恼怒道。
“新的又如何?我嫌脏。”余庆华皮笑肉不笑。
“你……”要不是碍于李仲允在场,裴景煜怕是要立时就和余庆华打一架。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干什么啊?和和气气的不好吗?”李仲允赶忙开口,手在裴景煜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拽了拽余庆华的袖子。
“三爷说的是。”余庆华慢悠悠地说,他的手一下子回握住了李仲允的手。李仲允挣了几下没挣出来,又不能太过明显,只好由着他这么握着。没办法,这人的酷缸子又翻了,今晚怕是好过不了了。
“呵!”裴景煜白了余庆华一眼,靠了回去。就在这时,马车猛地颠了一下,把马车内的三人吓了一跳。
“你他妈—,岳永文你能不能好好驾车!”裴景煜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此时大吼了一声。
“你他妈个屁!我怎么知道这路上有个坑!”岳永文回应道。
“你瞎啊?!”
“滚!能坐你坐,不能坐你来替我!”两人疯狂对骂,李仲允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俩之前也这样吗?”李仲允悄声问余庆华。
“对,一见面就掐。”余庆华低声笑着。
在两人精彩的对骂声中,终于到地方了。四人落了地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侯爷,进府吧,我们俩得回宫复命,明天再细说吧。候爷好好休息。”
“好。”李仲允轻声应下后与余庆华一同踏进了府门。府门在二人身后关上了, 李仲允听到府门从外面上了锁。
“回来了?来来,吃饭,吃饭!”
屋内,楚淑媛吃得正香。因为李仲允知道这次宫宴不会有好事,便没带“夫人”。
李仲允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好奇地问:“这是谁做的?看着不像府里厨子做的,厨子做的没这么精致。”
“我做的!”楚淑媛大言不惭。
李仲允无语片刻:“你觉得我会信吗?”
楚淑媛嘿嘿一笑:“颜冰做的。”
“表妹手艺相当不错啊!”李仲允坐下尝了一筷子后说。
“表哥谬赞了,喜欢就多吃点儿啊,还有余大哥,快尝尝!”柳颜冰笑着说。
四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王爷,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楚淑媛嚼着满嘴的食物,含含糊糊地问,还打了个嗝。
“别叫我王爷了,贬成永安侯了,现在禁足中,出不了府门了。”
“那我也不能吗?”楚淑媛大吃一惊。
“府门都锁了,自然出不去。”李仲允无奈道。
“可我还想吃许记的那家桃花酥呢……”
“叫岳永文给你买。”余庆华道。
“我还想吃何记的豆腐皮包子……”
“叫岳永文给你买。”余庆华仍是这句话。
楚淑媛又一连说了五六家不同的吃食,余庆华都是这一句“叫岳永文给你买”。
“行了,庆华,你别老欺负岳侍卫了。”李仲允哭笑不得。
“不行,他就是欠收拾,让他跟三爷那么说话。”余庆华立刻道。
“我都没在意,你何必呢?三十三的人,怎么这么小孩子心性?”李仲允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
“三爷……”余庆华不满地低声道。
“诶呀,好了,你没小孩子心性,你特别好,特别好……”李仲允被他的低哼声彻底磨没了脾气。
余庆华轻轻一笑,凑过来搂住了李仲允的腰。
“喂!我在吃饭,我在吃饭啊!你们两个!”楚淑媛咆哮道。
“哈哈哈哈……”柳颜冰笑倒在桌。
宫内的除夕宴因这一个小插曲而不欢而散,李昊乾“龙颜大怒”,拂袖离宴,实际上是回到殿内在心中痛骂自己。尽管明明知道是演戏,但他还是看不得自己这个弟弟痛哭流涕的样子,心疼,太心疼了。而其他人虽认为这必定是陷害,但看了李昊乾的态度后就再没有人为其发声了,当然,这要除去赵隶炎和楚怡年。以李昊乾的头脑,他怎会不知这是陷害,如果他信任李仲允,一定会严察此事,找出下黑手之人。可看眼下的状况,这分明是巴不得找个借口把李仲允贬下去,而这幕后之人倒是成功借刀杀人了。京城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第二日,李仲允在一阵痒意中醒来。
“你干什么……”李仲允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余庆华正在捣乱的手。
“日上三竿了,三爷。”
李仲允没反应。
“裴景煜来了……”
“什么?!”李仲允顶着一头如鸟窝般的头发“腾”地坐了起来,“什么时候来的?他在哪呢?”随后他便看到了余庆华的一脸坏笑。
“你骗我?”李仲允眯了眯眼睛,又向后一仰躺了回去,“烦人……”李仲允翻了个身,背对着余庆华。
“三爷,太阳都晒屁股了……”余庆华俯身在李仲允耳边轻声道,灼人的气息扑在李仲允的耳畔。李仲允脸上一热,气急败坏地回身推开余庆华,支起身子来。可当他起到一半时,昨天的翻云覆雨再加上刚刚起身起得猛了,他的腰上泛开一阵强烈的酸乏,身子一软,差点儿又躺了回去。
“很难受吗?”余庆华低声问,伸手扶住了李仲允,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腰上,缓解着那难以言喻的感受。
“你昨天怎么那么能折腾人啊?跟你求饶也不管用……”李仲允小声埋怨。
“属下错了……”余庆华怜惜地吻了吻李仲允的眼角,轻声哄着。
“你啊……”李仲允无可奈何,挣扎地下了床塌,洗漱穿衣。
当一切收拾停当,用过早膳后,李仲允便懒洋洋地偎在了一把躺椅里,闲散地翻起了书。
“三爷,”余庆华从外面走了进来,“裴景煜和岳永文来了,这回是真来了!就在府门外呢。”
“知道了。”李仲允笑了笑,起身披上了外氅,同余庆华向外走去。
侯府大门仍然从外面落着锁,透过两扇门中间的门缝,李仲允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李仲允抬手叩了叩门,那两人立时回头。
“侯爷?”
“嗯,是我。”李仲允凑近门缝低声说。
“我放风,你赶紧说。”是岳永文的声音。
“好。”裴景煜略略侧过了身,“侯爷,皇上问你这次禁足你觉得多长时间为宜?”
“这个啊……我觉得这得看刘尉的动向。现在京城里刘氏家族最为强盛,自从安如海倒台后,他便一直在为自己经营,这些年下来,就连他的门客也已不计其数了。所以他现在在京中虽不及安如海权势滔天,但也是根深基厚,轻易动不了手。而之前,在刘尉的权势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就是我,如果我对他没有威胁了,他便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他才花了那么长时间联合士族给我造谣,企图离间皇兄与我,让皇兄对我起疑。因而,我觉得他会先观望一段时间,看我真的不行之后才会大肆揽权。想要快速争权夺利必然会行不法之事,没了顾及以后他的马脚也会露出来的,到时候想抓他的证据就容易了。但如此一来,朝中能制衡他的力量会弱很多,皇兄会暂时处在一个极为被动的局面,不过,后宫之中也可以制衡朝堂。第一,刘罗纤绝不能有孩子,第二,可间接利用其他嫔妃来制衡刘罗纤,最好能让她犯错。当然,这不能对刘尉有多大影响,他会一步一步走向安如海的老路,而且不会有什么人反对他的,因为他代表着士族们的利益。如果任其发展必然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在其膨胀到一定阶段但还不足以威胁到皇权的时候是最佳时机。既然他要走安如海的老路, 那我便让他走得彻彻底底。”
“那这时间怕是会很长啊。”裴景煜道。
“想要彻底打压下这群士族就不能怕时间长,耗着呗,磨得起。我说的话你都能记住吗?”李仲允有些担心。
“放心,侯爷,属下要是连几句话都记不住,皇上也就不会选我了。”
“那就好。”李仲允松了口气。
“我倒是有一个疑问。”一边放风,一边留意这边的岳永文突然开口道。
“你又有什么疑问了?”裴景煜没好气地说。
“这些士族就真的这么可怕吗?”岳永文道。
“我真是服了,你一个二货你懂什么啊?这种事你也犯不着知道吧?”裴景煜满口嫌弃,李仲允简直可以想象得出他翻白眼的样子了。
“可怕。”李仲允耐心回答了,“他们祖宗几代都是京城里的士族大家,但凡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就必然有一个可以维系一个大家族的营生,而这种营生必然收益极大,所以大概率是不会合法的。而且他们一代一代长年垄断这个行业势必会影响到皇族对其的控制,尤其是盐、铁一类。倘若皇族失去了控制权,大权旁落,就等于别人控制了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被别人扼住了咽喉。一旦他们在经济上占有绝对优势,接下来就会步入政治领域了,以经济为基,他们的权势便无可捍动了,到了那个时候,恐怕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啊……这样啊……”岳永文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行了,侯爷别管这个傻子了,我们回去了,侯爷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同我们说,一定尽力办到。”
“多谢了,暂且不用,你们回去吧,代我给皇兄请安。”
“是。”两人离开了。
这章些许有点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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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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