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造化弄人

李仲允府邸的牌匾再一次被换了。之前,由“柳亲王府”换成了“柳郡王府”,这还没过多长时间,又换成了“永安侯府”,可谓是一贬再贬。世人难免对此指指点点,说三道□□言风语。但紧闭的府门很好地将这些阻挡在外,李仲允在府中过的逍遥自在。

“三爷,你这看的是什么啊?”余庆华刚刚练剑回来。

“你猜。”李仲允读得专注,头也不抬

“又是什么诗文集吧?”余庆华解下外袍,带着一身热气凑近李仲允。

“不是。《孙子兵法》。”李仲允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三爷你看兵书?!”余庆华大吃一惊,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度。

“干什么这副表情?我不能看吗?”李仲允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盯向余庆华。

“不是,属下只是觉得这不太像三爷的风格啊。”

“现在天天闲的要死,换换口味呗,反正有利无弊。”李仲允懒懒地动了一下身子,翻了一页书。

“三爷啊,本来你光靠文就能让别人喝一壶了,这将来你要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余庆华半是开玩笑半是钦佩地说。

“什么话?”李仲允咕哝道,“我哪有那么神?会一些左不过只是纸上谈兵罢了。”李仲允合上了书,又换了一本。

“这又是什么?”余庆华低头看去,“医书?三爷,你这……涉猎也太广了……”

“我都说了,我闲嘛……”李仲允轻轻踢了余庆华一脚。

“闲的话,三爷不想试试属下擅长的吗?”余庆华用指腹刮了一下他的耳朵。

李仲允震惊地望向余庆华:“你看我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你让我去耍刀弄枪?!我可干不来啊!”

“三爷,就是随便弄弄,属下又不能真让你向我那样去练武啊,况且,三爷身子弱,练练对你身体也好,再者,君子六艺里不还有‘射’这一项吗?三爷你以后的任务何其艰巨,手无缚鸡之力可怎么好?”

“余庆华你……真是老谋深算……”李仲允叹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抗拒,低声咕哝道,“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温柳啊,有我在,怎么会叫你受伤?听话,走吧。”余庆华的嗓音低沉而盅惑,李仲允一时迷糊就任由他抽出了自己手中的书,拽着自己走了。

连通着府中的园子里除去余庆华平时练剑的竹林,还有一块专为余庆华素日练武而准备的地方,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李仲允望着面前的弓箭,心里直打怵。若是叫李仲允舞文弄墨,弹词作赋,亦或是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周旋于各种政治旋涡中,李仲允都会毫不含糊迎难直上。可一旦到了“武”这个领域,李仲允就感觉这是在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在这方面,他真的就是个白丁啊,仿佛鱼上了岸,再也不能如鱼得水了。

“三爷,你先拿起来试试。”余庆华好笑地看着李仲允那副迷茫又痛苦的神情。李仲允用一种幽怨的眼神怨怼地看了余庆华一眼,伸出手去拿那弓。

“我的天,这么沉!”李仲允一脸苦瓜相,吃力地提着弓,“余庆华,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余庆华轻轻笑了笑,走到李仲允身后把住了他的胳膊,举起了弓。搭箭上弦,余庆华牢牢把着李仲允的手拉开弓,瞄准了靶心。

“嗖--”一支箭稳中红心。

“好厉害。李仲允由衷赞叹道。

“那三爷自己试一下吧。”余庆华递给了李仲允一支箭。

“我……”李仲允感觉余庆华就是在搞他,算了,顶多就是被他看次笑话,笑话就笑话吧。李仲允提着弓,试图将箭搭在弦上,但没能成功。又试了几次,可这箭就好像和李仲允对着干似的,怎么也不听话。李仲允尴尬不已,偷偷瞄了余庆华一眼,不禁汗颜。

“是这样……”余庆华走过来耐心地手把手教着李仲允,“不用太使劲,轻轻地就好,掌握好这个巧劲儿。三爷再试试。”

虽说李仲允在这方面一窃不通,但被顾思义都认为聪明的脑瓜子还是很灵的,一点即透,他成功地搭箭上弦。

“瞄准,拉弓,然后松手。”余庆华说的轻巧,而李仲允作为一介文人书生却实在是吃力,胳膊都抬不稳,更别提把弓拉满了,手一抖,就松了弦,这箭便歪歪斜斜地落在了离李仲允足边不远的地方。余庆华看着这结果,低低笑出了声。

“算了吧,庆华,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李仲允沮丧地说。

“别灰心,三爷,这才刚开始,慢慢来。”余庆华弯腰把箭捡了起来,安慰道。

余庆华又极为详尽地把要领讲给了李仲允,不厌其烦地带着李仲允练了几次,可效果仍是不尽人意。有飞上天的,有掉地上的,有扎进树里的,反正就不在靶子上。总之,好似天女散花,哪哪都有。

“没事,”余庆华忍着笑,“至少能射出去了。”

“余庆华!”李仲允欲哭无泪,“你干嘛非得让我学这个啊?你这明摆着就是为难我,欺负人啊!”

“三爷,其实属下是想让三爷在特殊情况下稍微能应付一会儿,刀剑无眼,万一属下来的不及时怎么办?”余庆华轻声说。

“我的天,余庆华,我也不上战场啊……”

“可是属下记得那次三爷同裴景煜说要让刘尉彻彻底底地走一遍安如海的老路。属下想,那岂不是要再策划一次宫变吗?上一次,属下差点儿就没护住你,属下怕……”

“好了。”没等余庆华说完,李仲允就扔下了弓,转身抱住了余庆华,“不会有事的,你放心。真走到那步时,我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平平安安的。所以这些天,你都一直在担心这个吗?”

“属下是真的怕了……一想到上次,我都心有余悸。我根本不敢想,若是三爷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余庆华紧紧搂住了李仲允。

“别说傻话了,余庆华,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的,绝对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因为这世上有我最留恋,最爱的人,你是世间一切的美好,让我怎么舍得?”

“温柳……你真是……真是要人性命啊……”余庆华的眼睛湿润了。

“那你继续教我吧。”李仲允在余庆华的怀中低声道。

“什么?”余庆华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既然答应你要好好的,就得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啊。如果你不嫌我笨的话,我愿意同你学的。”李仲允有点儿不好意思。

“哪能呢?”余庆华松开了怀抱,在李仲允额头上温柔一吻,“是我该感谢三爷从不嫌弃我的,我哪值得‘世间的一切美好’这句话啊,明明三爷才应当是。”

“值得的,你于我而言是值得,我于你而言亦是值得,所以你我才会相拥于这一世红尘。”李仲允温柔地凝望着余庆华,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惦起足尖轻轻地吻住了他的爱人。

寒冬腊月,冷风习习,可二人周身却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凉,因为彼此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存在。

傍晚时分,裴景煜与岳永文又一次来“确认永安侯是否安分守己,诚心悔过”。

“侯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岳永文一如既往。

“你又扯什么蛋,正经说话不会吗?”裴景煜低喝道。

“不会。”岳永文从从容容地说。

“你奶奶……”

眼看他们两人又要吵起来,李仲允赶紧拍了下门:“别吵,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放心,没有。”裴景煜道。

“是啊,侯爷现在这种情况谁没事能来啊?”岳永文冷哼道。

“岳永文,你信不信我出去之后扒你一层皮!”余庆华低沉而威胁般地说。

“我操,余庆华,你也在?”岳永文的声音变惊恐了。

“好了,好了!”李仲允头都大了,“说正事,先说正事!”

“是。前几天太医发现刘罗纤怀孕了,皇上把她升为嫔了。”裴景煜道。

“岳侍卫,这就是你说的坏消息吧?”李仲允问。但某人在装死。

“得了,侯爷别管他了。他说的那个好消息就是刘尉已经开始按照侯爷的预测走了,他带头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变法革新,但那条条款款无一不是有利于他们的。”

“不能准。”李仲允立刻道。

“皇上当然没准,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了。还有刘嫔那孩子,皇上已经暗令陈太医动手脚了,留不了多久。”

“如此便好。唉,现在刘尉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原先楚家那事的时候都有自己人,现在可好,敌在暗,我在明。”李仲允长叹一气。

“侯爷,皇上还让属下同你说一下萧大人的事。”

“萧洛昕?他又怎么了?”

“皇上说,当朝堂上大多数人都在恳请变法革新的时候,除去赵大人和楚大人,萧大人也反对,而且他不光态度坚决,还直接当众拆穿刘尉的算盘,言辞极为犀利。当时所有人都惊着了,朝上都僵了。皇上觉得萧大人的反应不像作伪。”

“确实,做到了这个份上,应该是真的闹崩了,做戏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况且,我感觉以刘尉的性子不太像这种深谋远虑,深埋棋子的人。权力大到一定程度,他不会这么信任一个人的。知道什么内情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也许有些关联,前几日萧大人去过一次刘尉的府邸,据那探子说萧大人看上去很生气,之后又没待多久就出来了,看上去像是不欢而散的样子。”

“唉呀,”李仲允揉着额头,愁眉苦脸,“这能看出什么啊?现在没有内人,什么事都不好办。那盯着刘府的探子有没有什么别的特殊发现?”

“哦,就是最近一阵子刘府里总是有个轿子抬出去到刘府一个外宅,挺偏的,打听说是刘夫人身子不大好,闲府里闹,去那外宅养身子,说实话,那外宅景色是挺宜人的,这也没什么吧?”

李仲允皱着眉:“那刘尉呢?”

“看见过几次,但也没去什么特殊地方。”

“他们亲眼看到过轿子里的刘夫人吗?”

“这个还真没有,只是听他们府里下人说的。”

“哦,我觉得……”

“别说了!来人了!”岳永文的声音突然响起,李仲允登时闭了嘴,和余庆华稍稍向旁边挪了几步,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谁啊?”岳永文没好气地问。

“诶,两位官爷,你们是……?”一个陌生的嗓音。

“宫里的,奉旨过来看看这永安侯是不是老老实实禁足呢,你又是什么人啊?这地方人人都嫌晦气,鸟不拉屎的,你来干什么啊?”裴景煜也道。

“我是奉我家大人之命过来的……”那人被这两人的官架子吓到了。

“什么大人啊?”

“萧……萧大人……”那人战战兢兢。

“萧大人啊……萧大人?!”门内门外四人俱是一惊又

“萧大人要你来干什么呀?要知道永安侯在禁足,什么人也不能见。”裴景煜迅速冷静了下来。

“这个小人知道,但带封信总可以吧……”

“信?这个好像也不太行吧。”裴景煜看向岳永文。

“怎么说呢?”岳永文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就咱们两个,是吧?怎么办呢,你看这,哎呀,我们也不是不通人情,但这事有违圣旨,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是,是,两位官爷,咱知道这事不好办,所以你看这……”紧接着就是一阵碎银碰撞的声音。

“哎,哎,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啊?”话虽这么说,但裴景煜语气中的窃喜却格外明显。

“两位官爷,你看这够吗?”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够了,够了,得了,信拿来吧,待会儿给你送进去。我告诉你啊,回去别乱说话,要不然你和你家大人全得完蛋!”岳永文道。

“是,绝对不乱说,谢谢两位官爷了!”那人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

“我天,这什么情况啊,说曹操曹操就到。”裴景煜咕哝着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侯爷看看吧。”

李仲允接过了信,缓缓说道:“这人一看就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一点经验也没有,他怎么能把萧洛昕露出来呢?还有,居然敢求宫里的人办事,他心可真大啊,得亏他遇见了你们,要不然保不齐会出多大事呢。”

“是呢,这傻子也太实惠了,给这老些银子。”岳永文道。

“我看你俩刚才不像演的,莫不是真干过这种事吧?”余庆华奚落道。

“余庆华,讲点儿道理好吗?这是暗卫的基本素质,你我进宫前受了好几年的训练,搁你你也会!”岳永文忿忿道。

“天哪……”看完信后的李仲允一声惊呼。

“怎么了?”门内门外另外三人同时问。

“投诚信。”李仲允低声道,“这上面写的简直了,无怪萧洛昕跟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刘尉闹翻了。他在上面说大概就是在他科举之前,刘尉就已经看中他了,因为刘尉需要一个有能力,但没什么背景好控制的人来为他冲锋陷阵。这上面说元和郡主也是在刘尉的安排下嫁给他的,为的就是让他科举顺利一些,因为他前不久刚发现刘尉和元和郡主早就搞在一起了,八成他们成婚前就已经……后来,萧洛昕如他所愿考中了,但人算不如天算,萧洛昕能力出众还是当朝探花,官位升得很快并以半品之差超过了刘尉,这是刘尉所没想到的。但刚开始,刘尉凭着自己对萧洛昕刚入官场时多有提携照顾,对他的控制还算成功。可是之后萧洛昕渐渐发现刘尉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他发现刘尉是在利用他,并且他私下里干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两人有了分歧争吵过很多回,但关系还不至于崩,直到他发现刘尉和元和郡主的事,两人彻底翻脸了。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刘尉现在得势,萧洛昕在朝中不好立足了。关键问题是,他手中没有任何刘尉做恶的实际性证据,毫无办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也不知如何面对元和了,他对元和是有真情的,但现在……元和还不知道他发现了,仍然日日给他吹枕边风。他要崩溃了。”一时间无人说话,他们无不满心震惊。

良久,裴景煜才开口:“但他为什么要找侯爷你呢?你现在关在府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啊,他找你有什么用呢?”

“看来他是真的无人可找了。”李仲允叹了口气,“试想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众叛亲离,与刘氏一党彻底闹崩了,他又不能确定旁人的态度,皇上他现在估计也是不敢找,毕竟没有证据,除了我,他还能找谁呢?他之前与刘尉走得那么近,肯定了解刘尉对我的态度,他应该能猜到死老鼠的事是刘尉干的,在他的角度看来,目前他能确定的可以与他同仇敌忾的人也只有我了。我是在禁足不假,但不妨碍我给皇兄递折子,他也许指望我能参刘尉一本,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只是现在皇兄对我的态度昭然若揭,他应该知道这样做意义不大,但他确实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那侯爷觉得现在该怎么办?”裴景煜道。

“给他调个闲职吧,保他一段时间。别让刘尉把他害了。还有,让皇兄多亲近亲近那些将军,上官宏、秦田、武忠顺他们,最重要的还是白皓成和白玄清,总之,兵权必须在皇兄手中,绝对不能丢。”

“好,属下一定带到话。侯爷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暂且没有了,请皇兄多保重龙体,别累坏了身子,告诉皇兄我一切都好,不劳他牵挂。”

“属下遵命。侯爷若无他事,属下二人先告退了。”

“嗯。”李仲允缓缓转身靠在了大门上,神情黯然地盯着手中的信纸,“世事荒唐,造化弄人,最信任的人却在利用自己,最亲的人却早已背叛自己,这萧洛昕真够可悲的。”

余庆华没说话,只静静地拥住了他。

“庆华,”李仲允的眼中忽地涌出泪水,“我想皇兄了,我……好想他……”

想那个信任自己,关怀自己,心疼自己,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二哥。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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