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是那么的浓重,惨淡的月光浸着寒意,让人心头发凉。
殿内,一片白衣稿素,哀哭阵阵。
李仲允垂首跪在前面,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毫无情感的石像。十二年前的这里,他曾靠在那人身上,他曾听过那人的关怀之语,他曾感受过那人对他坚定的守护。可如今,他只能独自一人。
听着四周或真或假的哭声,李仲允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最疼爱他的,一直护着他的二哥不在了……真的不在了……李仲允紧闭的双眸中落下两滴清泪。
若是能痛快地哭一场该多好,可偏偏喉头哽咽,心中钝痛,悲痛得几欲窒息,泪却流不出来太多……
二哥,我疼,我好疼……你哄哄我……
“王爷……”有人唤他。
“王爷!”
“啊?”李仲允回过神,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李泽邧。
“父……父亲……”李泽邧怯生生地唤道。
李仲允望着眼前的孩子,他的侄子,他的儿子,皇兄给他的孩子啊……李仲允在这一瞬间泪如泉涌,悲痛终于一泻而出。
“邧儿……父亲在……”
李泽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李仲允怀里。李仲允紧紧抱住了李泽邧,他听到身后上官玉姝悲痛欲绝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告诉我三叔是我的父亲,那父皇呢?”李泽邧哽咽着问。
“谁允许你叫父皇了?你的父亲就是柳亲王,哪里来的什么父皇!”李泽沐冷冷的声音传来。
李泽邧被李泽沐恶劣的态度吓到了,他哭地更凶了。
李仲允不住地抚着李泽邧的头,他压抑着满腹怒气,抬起头,直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帝王:“陛下,孩子还小,不懂事,您何苦为难他?”
“不懂事可不行,亲爹都认错了,三叔好好管管吧。”李泽沐淡漠道,转身离开。
李仲允的心中仿佛又被捅进一把利刃,钻心的疼。好歹自己也是把李泽沐从小疼大的,怎么现在……
李仲允苦涩一笑,低头安抚着李泽邧:“乖,不哭了,不哭了啊,听话……”
“张三,如今大事已成,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朕很满意。”
偏殿内,李泽沐坐在太师椅上,张三、常荣站在他面前。
“谢皇上,谢皇上……”张三连连哈腰。
“朕答应你的,你还记得吗?”
“奴才不敢……”张三恭顺地笑着。
李泽沐轻轻一笑,抬起了双眼。
下一瞬,寒光突闪。
张三的身子僵住了,他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热乎乎的血转瞬之间包裹住了他的手。
张三倒下了,至死都瞪着那双充满不可置信的双眼。
李泽沐看也没看一眼,微微动了动嘴唇:“张公公悲伤过度,殉主而亡,厚葬。”
第二日,李仲允缓缓挪动着麻木的双腿,忍着膝上的阵阵剧痛,怀中抱着熟睡的李泽邧,疲惫地向宫外走去。
“王爷!”
李仲允回过头,是上官玉姝。
上官玉姝眼眶通红,眼神定定地落在李泽邧身上。
“太妃娘娘放心,我必会将邧儿视为己出。”李仲允低声道。
上官玉姝惨然一笑:“我从不担心邧儿在王爷那的生活,我只是舍不得……”
“我会常带邧儿来的……”
“不!别带他来了,让我最后看看他就好。现在这局面,恐怕邧儿在王爷这才是最安全的。”
李仲允沉默了。
“王爷,你要多留心现在的皇上,当时先皇同我说过继之事时,我总觉得先皇不是这个意思……”上官玉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李仲允抬了抬低垂的眼眸,轻声道:“多谢太妃娘娘提醒。”
李仲允这一路走得神思恍惚,明明四周的景致是那么的熟悉,可如今他却只感到陌生。他知道,眼前的皇宫再不会是那个避风港,而只会是他一生逃不掉,挣不脱的牵绊与枷锁。
“三爷。”
不知不觉间,李仲允已出了宫门,余庆华接过李仲允怀中的李泽邧,扶着李仲允上了马车。
李仲允小心翼翼地将李泽邧抱到身侧,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李仲允呆呆地望着这张与李昊乾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余庆华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拥住了李仲允,温柔地抚摸着他。李仲允压抑着哭声,本能地缩进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余庆华……”
“温柳。”
“幸好我还有你,若是你也不在了,我只怕会疯……”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爱你。”
“余庆华,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求求你,你别离开我……你是我的余生,我的余生只有,只有你了……”
“我的余生也只唯你而已,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
李仲允闻言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余庆华嘴上一拍,他颤抖着抬起头:“别说那个字,我受不了……”
“对不起,对不起,属下错了,属下错了。”余庆华捧住李仲允的脸,拭去他的泪水,谢罪般地俯下身,将头埋在了李仲允的颈窝里,继而轻柔地吻了吻他。
李昊乾的离世对于李仲允来说着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回到府后,他就一病不起。
此时,陈公书的府内一片凄惨。陈夫人抱着已经疯傻的小女儿哭天抢地,陈公书跪在一旁,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下午,柳王府内,李仲允靠在榻上歇息着,余庆华坐在他身旁帮他在跪伤的膝盖上涂着药。
“主子。”沈衡在门口唤了一声。
李仲允虚弱地动了动,疲惫道:“进来吧。”
“主子,外面有消息说陈太医自缢了。”
“什么?!”李仲允大吃一惊。
“还有……陈夫人带着他们的女儿跳河了……”
“啊……”李仲允一阵头晕目眩,倒不是因为多伤心,主要是太震惊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沈衡,别说了,三爷正病着呢,你说这些不是竟给三爷添堵吗?”余庆华不悦道。
“诶,别瞎说。”李仲允瞪了余庆华一眼。
“我……主子,对不起……”沈衡垂下了头。
“没事。”李仲允无力地笑了笑,“还有别的事吗?”
“有,姜太医求见王爷。”沈衡小声道。
“姜敏学?”李仲允愣了愣,“叫他进来吧。”
“是。”沈衡匆匆而去。
“三爷,你就不能好好养养病吗?”余庆华心疼地埋怨道。
“我没事,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为了省去些麻烦对外宣称的重了些。”李仲允伸手拽了拽余庆华拄在自己身边的手,宽慰道。
余庆华叹了口气,握住了李仲允那只捣乱的手。
这时,姜敏学走了进来,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微臣拜见王爷。”
“姜太医不必多礼。敢问姜太医是特意来为我看病的吗?”李仲允淡淡地问。他怕姜敏学是为李泽沐而来。
“王爷放心,微臣不是皇上派来的,微臣是为恩师而来。”姜敏学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悲愤,语气中带有一种绝决。
李仲允怔了一下,他竟能知道他心中所想……
“王爷,恩师的事您听说了吗?”
“我也是刚知道的,着实令人心痛。”李仲允长叹一气。
“王爷,午时左右的时候恩师找到了我,他喝了很多酒,也同我说了很多……恩师给了我一封信,托我转交给王爷。”言罢,姜敏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呈给了李仲允。
李仲允接过信,却没有立即展开。他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对决定看这封信而后悔。
“王爷,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自裁了。微臣此身罪孽无可饶恕,如今只求个解脱。但微臣并非毫无良知,实乃不得已。为求稍减此身之罪,今当向王爷和盘托出。陛下不仁,令郑大人夜潜家宅,杀家仆,劫小女,逼微臣对其与先皇下毒之事装聋作哑。微臣爱女心切,明知愧对先皇,愧为人臣,但还是妥协于逆贼。先皇之崩,皆微臣之罪矣。今自裁了断,非可还罪万分之一。大唐的命运因我循私而改,万望王爷体谅微臣为难之处, 救大唐于水火,吾当于地下向先皇谢罪矣!”
李仲允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信纸飘落于地。
“李泽沐……郑昱风……”
“嘭!”李仲允一拳砸在榻上,他脸色煞白,眼中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突然,沈衡的声音传来:“皇上!皇上来了!奴才给皇上请安!”声音很大,李仲允知道这是在给他报信。
余庆华反应最快,他一把捡起信纸塞进了李仲允被下。
“三爷,躺下。姜太医,给三爷把脉。”余庆华急促道。
二人立即照做。
“三叔身体可好?”李泽沐穿着那一身孝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那双桃花目里带着犀利与警觉,将屋内扫了个遍。
“属下参见皇上。”
“微臣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恕罪,恕臣礼数不周了。”李仲允费力地欠起身子,虚弱道。
“三叔免礼。哦?姜太医也在啊。”
“回皇上,是属下将姜太医请来为三爷诊病的。”余庆华立刻道。
“这样啊。那陈公书之死你可知情?”李泽沐金刀大马地坐在一旁。
“回皇上,微臣也是刚知道不久,痛心疾首。”姜敏学的额上泌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那你知道为什么陈公书会自缢吗?”
“微臣不知道……”
“是吗?可是朕听人说陈公书午时的时候来过太医院一趟,而你那个时候应该在啊。”李泽沐的声音毫无温度。
“微臣……微臣……”姜敏学有些六神无主。
李仲允心中一紧,坏了,姜敏学还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在演戏这方面他可毫无经验。李仲允赶紧装出很难受的样子,咳了几声。
“看来朕打扰到三叔了,那姜敏学你出来,三叔好好休息。”
“皇上……”姜敏学惊恐地抬起头。
“皇上,咳咳……可否让姜太医为臣诊完病……”李仲允低声道。
“朕会另派更好的太医为三叔诊病的。姜敏学,你先出去。”李泽沐冷冷道。
“皇上……”李仲允还想再最后挣扎一下。
“三叔不必多说了。三叔好好休息,宫中的事务暂且不必管了。”李泽沐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仲允的手死死攥住了那张信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无力,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将离开,而他却无能为力。
毫无意外,姜敏学的死讯很快传了出来。
“他真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李仲允无力地苦笑了一声。
不久后,宫中连发出几道圣旨。
去柳亲王百官之首之衔,去柳亲王政事堂之位。
调楚怡年为翰林院讲学博士,废其政事堂之位。
升太常寺卿郑昱风为左相,入政事堂,统领百官。
夺白玄清、上官宏之兵权,调为闲职。
一时间,朝野大震,京中人人自危。
看如今这情势,稍有些脑子的都明白如今这皇上的皇位来得不对。可大局已定,除了想方设法自保,谁还愿去伸张正义呢?
话说李泽沐登基,封郑柒蕴为后,封伊尔根觉罗·茉殇为璟婕妤。
此时,黄昏时分,天间一抹残红渐渐消逝,茉殇的宫内光线昏暗。
茉殇仍穿着封位时那身正装,华丽至极,更衬得她整个人妖艳而绝俗。她坐在堂上,一人跪在堂下瑟瑟发抖。
“崔结,你还记得那日本宫初嫁到东宫,你是如何待本宫的吗?你还记得我与皇上初见那日你又是如何待本宫的吗?”茉殇的声音好似漫不经心,可却又如一把欲将人凌迟的刀割着崔结。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是奴才之罪,奴才罪该万死……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以后一定给娘娘当牛做马……”崔结把头磕得“咣咣”响。
茉殇用手支着额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如同欣赏般地看着崔结将头磕得头破血流。
“可是,”茉殇慢慢拆下了自己的腰带,“我为什么要做宽宏大量的君子呢?我偏要做睚眦必报的小人!他人予我之苦,我定当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奉还!”
“娘娘……”崔结连滚带爬地就要跑。
茉殇一跃而起,以异族草原之人的灵活身姿立时拦住崔结的去路,腰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崔结的脖子,死死勒住。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要你们通通都到地狱下面去陪我!到地狱里给我的阿盛谢罪!”茉殇又猛一发力,崔结不动了。
此时的崔结双眼暴突,舌头伸得老长。
“真是丑,别吓到我的阿盛。”
茉殇拔下发簪,一下一下划烂了崔结的那张丑极了的脸。
考试前最后一章(应该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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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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