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亦夏翻阅着卷宗,没有抬头,她的手指轻轻捻起一页纸,启唇道,“你还要在我这待多久?”
面前的人手撑着下巴,一脸无赖样默默地看着她,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不走了,“你什么时候说,我就什么时候走。”
“那你为何不去问高阡,他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当年存活下来的仅他一人。”
顾钦苦不堪言,他要是真敲得动高阡的嘴,就不来找高亦夏麻烦了。
宴会结束后,高阡一如既往地陪着阿妧到处玩,该乐乐该笑笑,能说会道,看着哪哪都正常,其实哪哪都不正常。顾钦一开口,高阡要么带阿妧跑远边去,要么便找陆梣谈要事,压根不理他。
顾钦闷声道,“我问不着啊。”
高亦夏笑道,“问不着就来找我,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陆梣教的?”
果然,这种把戏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毕竟也只有陆梣一人会把处理不了的事情,明目张胆地甩给高亦夏。
堵不住高阡,难道他还堵不住陆梣吗,顾钦还真堵住了,陆梣被他堵在寝室门口,两人眼对眼瞪了一会儿。基于高阡坚守的秘密,陆梣对此闭口不提,只是一味让他找高亦夏。
顾钦陪笑道,“没有的事儿,跟陆梣又有何干系,我只是想搞清楚予安的亲舅舅徐海和高阡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冲突。”
高亦夏挑了挑眉,翻过下一页,“你不都知道徐海是予安亲舅舅还来问我。”
顾钦道,“其他的不知道,夏姐,也就你能告诉我了。”
“不行。”
不管顾钦怎么纠缠高亦夏,高亦夏也像陆梣一样闭口不提。
顾钦说久了,高亦夏嫌烦,合上书,径直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半米远,她便看见一个人拿着本蓝皮书发呆,前面还有个攀树上的小姑娘。
那人低头看书,晃晃悠悠走向水渠,然后扑哧一下,一只脚踩进水里,整个身躯摔了下来,那本蓝皮书被摔去前面的亭子。
高亦夏:“……”
虽然这种水渠宽约莫一尺,深半尺,用于灌溉花苑的花草树丛,人踩下去没多大事,但踩进水坑里的人是高阡,问题就变得些许微妙。
高亦夏啧了一声,转了回去,朝他扬了扬手指,“你过来,不许同高阡说起,听见没有?”
顾钦大喜过望,跟着回了屋。
顾钦坐在高亦夏对面,两人如同多年朋友一般,说起当年谁也不愿提及的陈年往事。
这些过往常年掩盖于时间地底,无人论经,并非因为难以切齿,也并非深仇大恨,而是那批人的青春中夹杂着太多喜怒哀乐,伴随时间推移慢慢淡漠,最后仅留其一句“罢了”“算了”“都过去了”。
高亦夏缓缓开口,眼眸微蹙,“这件事要从高阡被接回高家之后说起。”
当年,顾钦被蛇王一刀毙命,命格留俞磬一人善后,即便高阡誓死不从,但俞磬还是将高阡打晕送至高府附近,并喊其府士将他带走。虽说这种做法非常缺德,但对于当时无一人依靠的高阡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高阡在高府厢房内醒来,通过他娘遗留下的高中堂所赐予的印章认了亲。随后,他就被高家人分配到书院,在高亦夏隔壁学习。
小孩子总是喜欢七嘴八舌,爱聊八卦,拉帮结派,很快,高阡是高忠堂的私生子一事传遍整个学府,连同正妻之女的高亦夏也一同牵连。
高亦夏在学堂中,是出了名的乖乖女,与任何人保持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夫子是这样说道:亦夏自小娘不亲爹不爱,却待人极为温和,学文未曾打过小差,习武锋芒毕露,是当家主的好料子。
高亦夏是由母亲带大的,她母亲知晓高中堂在外生了个私生子之后,患上心疾,不久便上吊自杀了。
高亦夏母亲的娘家是个三流府邸,当年高忠堂他爹跟高亦夏母亲的兄长是一块长大的好兄弟,所以他们两家人在高忠堂出生后的一个月内早早立下这门亲事。
总而言之,表面上看是与两家盟婚的陆梣他妈别无二样,但受委屈程度相差百八十远。
高亦夏一开始并未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她觉得高阡也是个可怜人,她不止一次看见高阡一副乞丐穿着在青楼打工的场景。每当她问起这人是谁时,总有人告诉她,这人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高亦夏心中那股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私生子就是比其他人下流一等,有这下场也是活该!
自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样认为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说的,直到她目睹母亲上吊,这份感觉又变了样。
高忠堂没再进寝居半步,当他得知正妻死后,立即带人搬去避暑山庄常住。
她母亲殡葬那段日子,没有一个人哀悼,没有一个人悲泣,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随即来了句,“怎么只生了女娃,高家要断香火了。”
“哎哎,没断香火,高忠堂在外有个私生子,叫高阡。我这几天派人盯着呢,没找着,这小子躲得可真够谨慎。”
“那小子不是在青楼搞杂活吗?”
“是啊,听青楼的人说好像被一个男的带走了。”
高忠堂,又是高忠堂,这高忠堂什么时候去死!高亦夏眼光忽地遍布恨意,不就带个把吗,看把你们能的。她一拳打跑那几个说母亲闲话的下人。
高亦夏和高阡相处一段时间,她发现这人其实内心并不坏,只是性子闷了一点,便把高阡介绍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她心上人,那人名字叫徐海。
两人认识在一次野行,徐海长相硬朗大气,如同童话里的王子一般,在虎妖的口中拯救年纪尚轻的高亦夏,这如何不让一个花季少女心动呢。为表谢意,高亦夏时常邀请他来高家玩。
徐海爹娘相继丧命一场火灾中,他由外婆和舅舅看大的,所以姓氏归母姓徐,并且格外照顾自己的亲侄子徐予安。
高亦夏道:“徐海当年待他真不差,经常背着三岁的小侄子过来玩,教他习武修道,男人嘛说两句便熟络起来。”
“那天,好像是初夏,呈家的小公子组了个小型野行,只邀请了四五个亲朋好友参加,里边就包括徐海。”
“徐海当时见高阡对野行特别抗拒,就老缠着他答应。其实我当时也跟他说了,鸟鸣妖吞噬修士的惨案才过去几天,先缓缓过会儿再去。结果他说不碍事,他从十岁就开始跟舅舅野行,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他都知晓,去的山也是他常去的那座,绝对不会出错。”
高亦夏说着说着,语气带着哽咽,但脸上依旧毫无波动,“是,是不会出错,最后一个也没回来。”
“唉,我当时就……脑袋一乱,和高阡说话的调儿有点重。”
发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冷静,一边是私生子的弟弟,一边是故情,无论高阡再怎么好,对高亦夏再怎么亲近,中间依然隔阂着一层名为“私生”的薄纱。
顾钦问道,“那予安是?”
“予安是我当家主之后,打听到徐海舅舅去世的讯息,托人捡回来的。听说捡来的时候,差点被人活活给打死,还好那小子命硬,挺过来了。”
徐海死后,高亦夏极度厌恨高阡,厌恶到甚至不想与他并肩站在同一地方。与此同时,高家内部长老开会公布高阡继任高家家主的决定,这简直是往高亦夏嫌恶高阡的态度火上浇油。
高阡尝试过与高亦夏沟通,大部分被拒绝,或者不了了之。
高阡继任大典的前一日,高亦夏躲在自家庭院里哭,反正不知哭什么,她心里气愤、压抑、难受等等情绪掺杂一起,感觉所有人都该死,特别是那个高阡。
但她最后却没能恨起来,因为高阡把那套家主服饰和印章塞给了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高亦夏愣了愣,她如今连恨的资本都没有了。
少女带着十余年的怒火与恨意,独自一人出现在庆典上,她穿着略显宽大的家主衣裳,手提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高台,面前坐着的人大部分是之前百般嘲弄她母亲的长老。
那一天,高府之外,没人知晓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好奇的富商,塞钱请人偷摸打听一番,却令所有人感到震惊,高亦夏居然杀人夺位了。
高亦夏抬眸道,“他是不是去你那了?”
顾钦摸了摸下颚,虽然其中过程难以切齿,但他依然象征性点点头,“对。”
高亦夏问道,“他……没生我气罢。”
顾钦答道,“没有。”
后面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因为这是他俩错误的开端。顾钦直到这时,也不知道为啥两人会搞在一块,是一时兴起,还是被迫就范,亦或是可怜?不管是哪一种,顾钦只知道那时候的高阡,唯一拥有过的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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