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缘动动身体,发现手脚被缚,她想起方才的盲眼少年,想必对视的瞬间,中了催眠术。这是她从未涉猎过的法术,催眠术亦正亦邪,看人如何使用了。
这盲眼少年多半是个傀儡,而能将傀儡操控成如此娴熟,想必傀儡背后的魔法力高强。
配冥婚是鬼媒人的任务。鬼媒人是群落型邪祟,却有一个主子。鬼媒人有许多,它们的主邪祟是鬼司仪。
自从她当上朝阳宗宗主,对于城中的邪恶势力没少打压,尤其是邪祟方面,除了下作的罪犯,就是这些以吸收香火供奉为目的,用民间迷信的方式去造出一个供他们敬拜的“主人”,而这种主人往往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邪祟。
鬼司仪发动底下的鬼媒人,吸取最多的香火供奉,提升邪术修为,而为鬼媒人提供尸体的掮客,在中间收回扣。为了得到更多尸体,甚至会去杀活人祭祀。
陆雪缘深知配冥婚的败坏,活人做死人的生意。
许多家里女儿到年纪没有成婚,就来拜鬼媒,没多久女儿就死了。被配冥婚。
当她强行打压时,还有几次来到缅因山脚下,把棺椁撬开,里面的女子竟然还活着。
这里邪祟的味道这么重,难道……她现在在缅因山脚?
陆雪缘当了宗主,导致鬼媒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受到鬼司仪的压榨,欺凌,没有人给它香火供奉,都快饿死了。因此对陆雪缘恨之入骨。
这时,听到棺椁外有人说话。
“这具傀儡人身,够没用的。”
棺椁之外,蒙面叶蒲衣在盲眼少年旁边,卑躬屈膝道:“这傀儡是小的亲手训练的,他身体确实低贱,可是嗜血蝙蝠已经引起南湘城百姓的恐惧,宗师大人,您附在这傀儡身上,才能将这妖女降伏。”
陆雪缘在棺里踢踢打打,可惜毫无作用。
听着咚咚的声音,叶蒲团一脸幸灾乐祸,继续道:“赵宗主肯交出亡灵召唤书,这对属下来说是如虎添翼,宗师想如何处置这个妖女。”
“请大宗师放心。”叶蒲衣说,“我会比赵宗主更加忠心。”
“不许杀。”被附身的盲眼少年开口,“本座与她颇有渊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叶蒲衣额了一声,戴上面罩:“不杀也可以,不过属下想教训她一下。”
叶蒲衣和鬼司仪是老熟人,他想让陆雪缘被配冥婚,让那些沦为邪祟的男尸体侮辱她。
“盲眼少年”明显不悦,心道:本座还没有享用过她,却被一群腐尸享用。
这些腐尸生前是陆雪缘解决的罪犯,本身就好色,被陆雪缘搅和了好事,还丧了命,对她自然恨之入骨这下风水轮流转。
叶蒲衣寻的鬼司仪队伍已经来了。
两排衣着喜服的人形邪祟列队排开,满脸煞白,眼如黑洞,红绸胭脂在身,脖子上的冥币串成项链,几个奏乐的鬼媒人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的主邪祟——鬼司仪。
只见鬼司仪发出淫.荡奸笑,声线是沙哑的太监腔,根本听不出男女,它嘻嘻嘻哈哈哈地从冥轿中掀开黑帘,浑身宛如骷髅架子,两条腿跟手指头一样粗,薄薄的一层肉皮包裹着骨骼,半张脸是血腥,半张脸是脂粉。
鬼司仪被鬼媒人搀扶到棺材边,敲了两下:“不自量力的凡人,以为做了宗主就可以对付我们了吗?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得罪的人太多,往往不是好事。”
就在两个鬼媒人开盖的那一刻,天边响起一声婴儿般的啼哭,紧接着暴风席卷,鬼司仪的仪仗队被吹成一盘散沙,皎洁的月光下,一只土黄色尖喙、头顶长角似鸟非鸟的凶兽,拍打着深褐色的巨翅。
蛊雕飞过去一个突进冲锋,翅膀一掠,掳走棺材。
叶蒲衣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快追!快追啊——”
眼见到手的猎物被抢走,鬼司仪气得满脸褶子,嘴角一咧,撑开了一个很大的裂口,面粉和血水混合,在它那张沟沟壑壑的脸上留下一片污泥。
只有“盲眼少年”立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残兵败将,目光落在腾空而起的蛊雕翅膀上。
半响,发出了癫狂且阴翳的笑:“秦熄,陆骊,你们的噩梦开始了。”
*
蛊雕逐渐回到半人兽的战斗身形,倏尔秦熄收起了翅膀,恢复人形,手里撸着游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打开棺椁。
解开她身上的绳索,被颠簸了半天的少女猛地抱住他。
秦熄将人搂在怀里,给她顺着头发,用力安抚。
陆雪缘贴在秦熄胸口,发抖颤栗。
她也顾不上和他吵架,因为她真的害怕。想起那种被幽闭的感觉,甚至能听到土壤里虫子啃咬的声音……还有蛇的叫声,如果突然从土里钻出来,天哪,恐怖至极。
“秦熄,抱紧我,我好害怕……”陆雪缘紧紧抱着秦熄,像个婴儿似的,缩在他怀里,“我不气你了,不打你了,你不要抛下我,我怕蛇,我怕……”
秦熄一下一下给她顺毛,直到她的发抖变轻。
“别怕。”
男人掀开盖头,一抹红从眼底滑过,他登时看呆了,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秦熄一时魂识混乱,口中喃喃道:“陆骊……”
陆雪缘茫然地睁着眼睛,“你说什么?”
“这是说……”秦熄明显慌乱,难得扯出僵笑,“雪缘,你穿嫁衣的样子,真漂亮。”
陆雪缘一怔,不知是否恐惧过后对他产生了依赖,看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她说:“嫁衣,我可以穿吗?”
“为何不可。”
“若无人娶,红衫就不是嫁衣,而是血衣了。”
秦熄正欲开口,突然,心口一痛。
“秦熄,秦熄,你怎么了?”
陆雪缘急忙搀扶,然而这个高大的男人丝毫不受力地下坠,压得她根本扶不起来,顺势被他扑倒在地。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一双柳叶眸子含着缱绻的情绪,全部落入男人眼底,他那双瞳孔原本覆着寒霜,此刻却被她的情绪感染,逐渐消融。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颗被冷得久了的心,在接触到温热时,第一反应不是暖,而是疼。
秦熄一把捂住热血沸腾的心口,浑身颤栗,断断续续道:“也许是,魂……魂痛。”
自从抽了心魂,魂痛就成了家常便饭,可是往日里他都很能忍,忍得久了,反而不觉得痛了。
可是,这是的痛是不同的。
秦熄不明白,他的心明明是空的,不知为何会有剧痛的感觉,仿佛幼年的孩童被催龄掌一击,强行将血肉撑开、骨骼重塑、五脏六腑再造……痛,太痛了!
他就着她的力气,站起身,道:“无事。你平安就好,这里邪祟太多,我们走吧。”话音未落,就在他迈开第二步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闪,半跪在地。
陆雪缘一惊,也随之蹲下,看着秦熄鬓角的汗珠,她垂眸:“对不起。”
秦熄敛眉。
“我不该用吞了邪种的黑猫袭击你。”陆雪缘将秦熄扶到一棵大树底下。
他难得见她道歉,且是诚心的。
倏尔,伴随着一股压抑的魔息,背后传来诡谲的脚步声。
二人回眸,看到了那位被夺舍的盲眼少年,两行血泪从他双颊淌下。
盲眼少年走到秦熄面前,冷冷讥笑:“本座来迟了,黑莲邪种的毒,不好受吧。景王殿下何必装得深情款款,我们想从她身上获得的东西是一样的。”
刹那间,阴翳的笑声如同野兽咆哮。
盲眼少年抬手一击,一道乌黑的光束在秦熄心口形成一片圆心,蓄力释放出法力便可以撕裂他浑身的伤。
二人仰头,千千万万诡谲繁琐的梵文字符从天而降。
凤冠霞帔的红再次入眼,那是一种从墓穴里爬出的,血腥腐烂般的红。
一张张惨白脸的鬼媒人鬼哭狼嚎,哼唱着幽鬼般的婚嫁丧曲,仪仗队敲锣打鼓,举着鬼司仪画像的喜旗。
骷髅似的鬼司仪从花轿下来,嘻嘻哈哈地摆弄着弯曲的长指甲:“好新鲜的阴阳圣体,如此好皮囊,何不为我所吃?”
秦熄看都没看它,眼神一直盯着盲眼少年看。
虽说这少年是被操控的傀儡,但浑身的魔息浓厚密度是最好的证明。背后操控他的人,定是个法力高强的魔。
“雪缘,接着。”秦熄掏出一只香炉,丢给陆雪缘,一个眼神过去。
陆雪缘意念成诀,香炉抛到半空中就被她的口诀控制,溢出氤氲的黑雾。
掘地三尺,方圆五百里的墓地纷纷裂开,贴着鬼司仪小像的棺椁全部暴露无遗,霉味漫天,视野一片乌烟瘴气,呛鼻的灰尘令人作呕。
污秽弄脏了白袍,陆雪缘无比嫌弃,她以袖盖口鼻,袍袖之下,掣出蝴.蝶刀,凌空唰唰几下。
灵活的刀刃在空中盘旋一圈,斩断了每一口棺椁的铁锁,贴着鬼司仪小像的封条,被砍得稀碎,风一吹,成了天女散花。
紧接着少女眼眸一凛,两只纤细的玉手交叠施法,香炉迸射出强悍的力道。
一阵“嗷嗷——”的鬼叫,不知是哪只鬼在惨叫,炸开棺椁板的那一刻,棺椁里都是年轻貌美的尸体重见天日,还有些身子还是热乎的。
如今封条失效,鬼司仪的咒语被破解,半死不活的尸体渐渐回魂。
一群鬼媒人顶上三花失去了主子庇护,一个个蔫得如霜打的茄子,有的直接倒地死了。
陆雪缘抓起一只鬼媒人的脑袋,冷冷一笑:“老娘刚下的禁令,居然还有人配冥婚!”
她撕开一道暗器符,隔空一弹,鬼司仪骷髅架子似的身子拦腰斩断。
“鬼司仪,你就是找死。”陆雪缘随手一丢,手里的鬼媒人飞了,“竟然杀害年轻男女来配冥婚收取香火供奉,今晚,我端了你的老巢!”
这暗器符制作起来极难,平时她都舍不得用。
只见,鬼司仪双腿直直的,脚面贴地,脑袋却紧贴双腿,整个身子对折,十分滑稽。看着一片这狼藉,鬼司仪知道自己这半年白干了。
鬼司仪挤眉弄眼,眼珠子给挤掉了,“臭丫头,坏我好事,还我香火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给你,我这就还给你。”
陆雪缘抓了一把沙子,往鬼司仪嘴里塞满,伸出两指,将它另外一颗眼珠也扣下来,踩在鞋底成烂泥。
普通百姓无知,却抗拒不了神魔之说,总想寻个安稳,哪怕是口口声声无所畏惧,真正危难来了,也渴望有神明相助。陆雪缘只觉得悲哀。
“披个鬼衣,就以为自己是神明了?”陆雪缘道,“诓骗凡人拜假神,其心可诛!”
鬼司仪呸呸吐出,无能狂怒:“无冤无仇,为何来砸我饭碗?!”
“饭碗?”她冷冷道,“你这个脏东西,吃下去的,是那些年轻男女的命!”
“别人的命,与我何干!!啊啊啊啊……”
少女一脚踩在鬼司仪脸上,用力碾压,几片鞋印重叠,声音骤冷:“说得好,好极了。那么你的命,也与我无关,鬼司仪,你就抱着你那点香火供奉,带着害人的污秽小鬼,下地狱去吧!”
“刀——!”
她吼一声,一伸手,远处的蝴.蝶刀感应到主人召唤,极速飞来,在五根玉指中旋转,最终被紧紧握住。
手起刀落。
鬼司仪的脑袋被凿穿!
收拾完一个,她正想回头看秦熄,突然,一只魔爪握住她的脖子,以挟持的姿势,让她看着树下受伤的男人。
“秦熄!”
陆雪缘被擒着,却见盲眼少年掏出一只毒蝎,向她靠近……
“啊!”
少女尖叫一声,求助似的望着秦熄。
“陆小姐,这毒蝎肚子里吞了黑莲邪种,若被它咬一口,就被种下了邪毒。你不是喜欢他吗?跟他一起中毒不好么?”
秦熄一僵,攥紧拳头,却不敢上前,声音沉沉的:“放了她。”
“哦?”盲眼少年变态地笑了,将毒蝎扔过去,“想救她。不如城主大人将这毒蝎放置在伤口处。”
陆雪缘愤愤道:“你真恶毒!呃……”话音未落,窒息感袭来。
脖子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她被掐得脸色紫黑。
“我恶毒?”盲眼少年道,“你行刑台凌迟示众之事,南湘城无人不知,若论恶毒,陆小姐与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是为了百姓安稳,杀的是该死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人生来就是邪祟,你忘记半年前的香妖了吗?就在这里,缅因山脚下,是秦城主杀了她!”
少女瞳孔灰灰的。
盲眼少年讥笑道,“这满地的鬼媒人曾经也是南湘城的百姓,你今日斩杀鬼司仪,让他们无处讨饭,还自诩正义吗?”
盲眼少年说完,恶狠狠地盯着秦熄,“秦城主,照我说的做,不然,本座就让这毒蝎,在陆小姐白白净净的小脸上,蛰上几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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