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熙的灵海纯净异常,看不到一丝波澜也看不到一丝的杂色。白涵心下却觉得不对劲,按理来说,若人身体有恙,灵海也常是风起云涌,白浪滔天的,幼熙方受了这样重的伤,即使他调养得再好,也不至于是这种状态。更何况,常人的灵海在身体状态平稳之时,也会有些许的微风涟漪,这样毫无波澜的水面看着就像是一面镜子,与其说是灵海,不如说是一潭死水。
一缕小小魂魄视野有限,白涵极力想挨得更近一点查看,他小心翼翼地挨近灵海,魂丝刚挨到水面,便仿佛被刺扎到一样,忽得一缩,又像融化的被烧焦的棉絮,冒出一缕白烟来。白涵浑身一阵剧痛,心道不好,忙将里面的魂魄强行拉了回来。
一时精神不济,“噗”的一声,露出一条狐狸尾巴来,白涵盯着自己被逼现行的尾巴出神。
尤泽二人也被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萧翼正在专心处理伤口,无暇分神,尤泽便问:“这是怎么了?幼熙灵海状态如何?”
白涵摇摇头,现在他也说不准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只能挑着自己所见是事实说道:“幼熙的灵海很平静,平静得不太正常。我这边一时也说不好。只是我的魂魄靠近时,忽然觉得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逼迫着我现原身。当我强行将那一缕魂魄拽出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对了,幼熙的伤口处理得怎样了。”
萧翼:“虽然刺穿得比较深,但好在没有伤及内脏。应该无性命之忧。”当下两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静默了一会儿,尤泽又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关逸给我传了讯息。但他急着去往地裂之处,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们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问,尤泽便一五一十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了白涵。大敌当前,对当下的情景不能不明不白的。白涵专注地听着,当听到光逸坠入蛊池,幼熙跃入蛊池中相救之事时,白涵突然打断:“你是说,关逸是从蛊池中出来时才现出原身?幼熙也曾跃入池中?”
“嗯,怎么了。”
“等等,我想想。”白涵一边回答尤泽,一边不停地思量着:关逸到此地后逼出了原身,幼熙曾和关逸一起下过蛊池,自己在幼熙的灵海中被逼出了原身,幼熙的灵海平静得如一面镜子……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或许在蛊池之中将关逸逼出原形的和在幼熙灵海中将自己逼出原形的或是同一东西?
“尤泽,你帮我护法,我再去一趟。”
为了事情更稳妥一些,白涵整个魂都进到幼熙的灵海之中,比他分出一缕魂魄时所见的视野更广,所见事物也更为清晰,应变能力与实力都是一小缕灵魂所远不及的。他没敢再去碰那水面。好一个水面无风镜未磨之景。倒映着蓝天白云,一派春和日丽的景象。白涵掌心蓄力,汇出一团灵气,往幼熙的灵海轰去。
灵气轰击到水面上,只听到一声轻微的“砰”的一声,便像一团雾气一样散开了。水面连一点儿涟漪都不曾出现。
白涵的眉头微微锁了起来,若真如他的猜想,这倒不是好对付的。关逸去地裂中跑的那一趟,怕是白跑了,因为那怪东西,已经附到了幼熙的灵海之中,大概就是幼熙跃入蛊池之后的事吧。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这个怪东西逼出来,白涵掌心蓄了灵气,加大了力度,又连拍数掌下去。水面依然平静。白涵彻底犯了愁:若是这样的力度都不够的话,再猛下去不知道幼熙是不是承受得住。
“白涵,你在做什么?!”关逸有点急迫地问,他正从远处天边赶来,那里是幼熙灵海的入口。
“幼熙的灵海,似乎被什么所覆盖住了。”白涵的话里有一点点虚,就刚才关逸所看到的视角而言,白涵像是在攻击幼熙的灵海一般。
关逸行至白涵身边,并没有在意他的异样,目光往水面看去,简洁利索地说,“是照世镜。”
白涵有点惊讶地望着关逸。关逸解释说,“我方才不是又下到地裂之中吗?却丝毫察觉不到那一种压迫感,我就想,它也许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我想不通它是怎么消失的。见到幼熙的灵海我就明白了。”
关逸说得简明,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样的感觉似乎是在过去的另一个人身上的。白涵看不透的是:关逸对于苍龙的记忆与力量,到底恢复了几层,有时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有时又有着饱经风霜的沉稳。
关逸慢慢向水面落去,白涵想提醒他不要沾到水面。却见关逸已经平稳地站在水面之上了,安然无事。显然关逸是事先做了点准备的,不再会被轻易逼出原形。只见关逸手心向下,猛一用力,震出一阵强大的灵气,撞到水面上,水面猛地一颤,似乎要被这股灵气打穿。白涵见此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在幼熙的灵海之上啊,谁知道这会不会伤及幼熙。
抬眼去看关逸,一击之后,他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果然他心里也是紧张害怕的。但关逸并没有看白涵,他的目光只落在水面之上,“我想幼熙的灵海在地下已经翻腾不止,不差我这点推波助澜吧。若再被这照世镜所隔开,就来不及救了。”关逸的目光终于转到了白涵身上,“白涵,等照世镜一开,先帮幼熙平复灵海。”待白涵点头,关逸朝着水面又是一掌。
这一掌下去,幼熙灵海水面的光芒迅速移动,往中心聚集方向,四周渐次暗淡下去。二人的目光随着光线的移动,聚集在了水面中央,当刺眼的光芒终于渐渐黯淡下去之时,水面之上悬浮着一个透明清亮的结界,像一个既脆弱又斑斓的大泡泡,幼熙的魂灵蜷着身子悬浮在里面,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是什么结界?”白涵自诩熟识各种结界,却不曾见过这样的存在。
“这不能算是结界,这或许是幼熙的心结。”关逸向那个透亮的泡泡更靠近一步,“照世镜在蛊池中待了百年,一直在一群无心无情的鬼怪之中,镜子没有办法附身于它们,也无法从它们那里获得力量,而我一坠入其中就被逼出原形,也不是好的附身选择。所以当幼熙坠入蛊池之中,马上就成了照世镜的首选对象,它将自己隐到了幼熙的灵海之中,也许会一步步蚕食幼熙的灵海,也许会激发幼熙的心结,也许会一步步引导幼熙走向覆灭,谁也不知道。总之,我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幼熙身上。”
“太危险了。”白涵试图阻止,虽然他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它留在幼熙身上更危险。”关逸想到幼熙在城楼上对自己的那一番剖白,那也是在照世镜的影响之下说的话吗?如果真是这样,倒会有一丝失落呢。但这些不是现在要想的,关逸微一甩头,将这些事情屏除。无论幼熙的态度如何,自己要做的事都不会变。
关逸将手伸入结界之中,轻轻握住了幼熙的手,“幼熙,不要怕,我来了。”关逸的身影没入结界之中,连同结界一起消失了,恍惚间白涵仿佛见到水中闪过一道光亮,像是镜子反射的光芒。想必那就是照世镜子,他们二人应该是被锁于镜中了,白涵欲飞身靠近,平地狂风起,幼熙灵海忽而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把飞在空中的白涵打落下来。
照世镜中。
关逸与幼熙并肩站着,在他们面前是一张圆桌,一方石凳,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面容寡淡,五官甚至不是非常明显,显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桌上的豆子玩。
幼熙、关逸二人对视一眼,眼神都透着惊讶:“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又是谁?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声音显得非常空灵,弥漫在空气之中,既像是从小女孩的口中发出来的,又像是邈远的天边传来的。
幼熙和关逸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来自何方?归向何处?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女孩的背后是一面瀑布,只是这瀑布上的水并非向下流淌,而是浮着一层水雾缓缓在向上游流去的感觉。水雾缓缓流淌着,似乎在述说着时间的漫长以及世事的难料。
见二人沉默,女孩脸上也没有更多的表情,仍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豆子,时而数出几粒分到一边,忽又生气似的把分出来的豆子“哗”的一下扫回豆子堆里。
忽地又抓起一把豆子,将手举起来,对着二人问道,“你们觉得,这些豆子是单数还是双数呢?答错的是要受罚的哦。”在这样奇怪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本来就令人心生怀疑,此时二人也拿不准这女孩到底又如何的本事,不知道她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只好老实地配合她的游戏。
二人对视了一眼,幼熙先开口答道:“双数。”
关逸紧跟着回答:“双数。”
“有意思,明明是两个人,却只选出了一个答案。要改吗?你选另一项的话,二人至少可以活一个呢。”
“不了。无论他选什么我都会跟着他的。”
“有意思,同生共死吗?那就两个人一起进去吧,生死自在你们。”女孩的身影渐渐淡下去,声音也越来越邈远。
“若是我选了单数会怎样?”关逸向着小女孩的方向追问。
“很简单,我说过了,你选单数的话,二人至少可以活一个,死一个。”
女孩和桌椅渐渐淡去,消失了,她只是谁留在这里的一个引路人而已。面前的瀑布忽然朦胧起来,水汽汹涌,向他们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水汽冲击着,桌上的豆子坠落一地,互相碰撞着,跳跃着,滚动着……
一花一世界,佛说,三千世界尽在三千莲花中,而此时,每一粒豆子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他们的一生,像这豆子一样散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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