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秋日霜寒,冒着热气的茶水不过放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凉透了,温珣压腕倒满一杯,只险险触到唇-瓣便被冻的一激灵,满杯冷茶连同整壶都被他顺手倒了个干净。

他一边倒着,一边瞥了眼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还不想说什么吗?”

说着淡淡看回倚在墙角不言不语的邪神:“瓦沙克,当年众神因你尚算纯善而待你不薄,甚至我和空桑也只是将你封印,并未设阵削弱你的实力,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有出息。”

“……”粘稠的黑色-魔力从树灵半透明的躯壳中淌出,融合,汇聚,捏就成更加高挑,颀长的青年身影,须臾长出妖艳若牡丹的眉眼,掺了两个牙印的丹唇犹豫地张合,“尊者,你怎么这么说我……”

历经百年,他的声线丝毫未变,尤其是喊温珣时尾音永远带着点媚意的习惯到现在还是一样,褚寻鹤垂着的眼皮一抬,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两眼:“好好说话。”

“五百年了,我不一直都是这般说话?”既然被识破,瓦沙克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上挑的凤眼不耐地一瞥褚寻鹤,撇撇嘴继续转向淡定煮茶的温珣,“温祭秋,这五百年你去了何处,怎得都不来长庚与我说笑吃酒,害我一个人独守闺房,忍的好苦……”

褚寻鹤眉梢一挑,手指把瓷杯捏的咔嚓作响。

一句话道出些五百年前的旧账,温珣一口热茶呛在喉管不上不下,咳嗽数声磕磕巴巴地喝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五百年前有事没事去找你?我有这么闲吗?”

说完小心翼翼一瞥静坐不语的青年,摆摆手压低了声音,气道:“当初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壶醉春风绝对不说出去,你怎得言而无信!”

“温珣,温祭秋,你害怕他这个古板的老头子做什么?”瓦沙克丝毫不觉,耸耸肩满脸轻蔑地说,“我说,要算年龄,你比他大了一轮,论地位,你是他顶头上司,要是论辈分,啧啧啧,他高低得叫你一声师父父亲,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子什么时候能管得着父亲了?下属什么时候能管老板了?”

温珣:“……”

温珣:“以客观来讲,你嘴中所说的古板老头比你我都小,且当年正是他率兵将你封进长庚之顶,说来你还是客气些为好——”

“离他远点。”

温珣平静的胡言乱语戛然而止。

“我不。”瓦沙克歪着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蓝黑的发尾落在了温珣肩头,一手扶下颌冲他笑的分外挑衅,“你管得着么?我和温珣睡一块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何处未出生呢——欸欸欸你干什么?!”

咔嚓嚓——!

茶杯应声而碎,褚寻鹤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满手鲜血淋漓的碎片,淡金还未消去的眸子静静回视,扣了锁链的手用力一收,让温珣和自己前胸贴着后背,绕过肩头把人整个儿环住:“我说了,离他远点。”

说完也不嫌疼一样两只手一绕,把温珣抱了个满怀,当啷啷亮出两人手腕上相缠的锁链。

“……”,瓦沙克一双凤眼瞪得溜圆,气的在原地跺脚,可惜畏惧褚寻鹤的威力,踌躇半晌只能颤颤巍巍指着两个人你你我我支吾了半天,嘶声怒喝,“褚寻鹤你个狗东西终于对他下手了?!你还搞囚禁?!这是乱-伦!没天理的糟蹋玩意儿!温珣你也纵容他来胡闹?!”

褚寻鹤:……

温珣:?

他无力地抬起手,艰难又严肃地做了个停的手势:“……给我闭嘴,两个,都是。”

褚寻鹤在一边从善如流的接嘴:“说吧,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平静地像一潭夕阳下的湖水,装满了一个温珣后又映入瓦沙克血红的眼珠里,不知为什么就充满了讽刺和不屑。

瓦沙克:……

瓦沙克:“我是被唤醒的,有人用血为祭设下请神仪典,又念诵召唤我的远古经文,我正睡的迷迷糊糊,一听以为是温祭秋回来,赶紧睁开眼现身于此地,却没想到是一群人类。”

他边说着边面色严肃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用手狠狠摩挲了下下颌:“那是一群……被神明抛弃的人类,我在他们身上见不到属于任何神明的赐福,于是我怀疑是谁的恶作剧,想要收回神识……却已经回不去了。”

温珣捕捉到重点:“回不去?”

“是的。”瓦沙克摊开手示意两人看两臂上狰狞的伤痕,正在随着呼吸不断扩大,直至深可见血,又慢慢愈合,“喏,违背规则的惩罚,我可不是主动离阵的,是迫不得已,至于你为什么没感受到……”

他转了转琉璃珠似的眼睛,舔了舔虎牙:“可能是因为,我受到了庇佑,来自你之上的庇佑吧。”

褚寻鹤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朝他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一撞,又是劈里啪啦炸出大串火花。

温珣:……

他懒洋洋地借着姿势靠在褚寻鹤坚实的胸膛上,嗯嗯唔唔应了两声:“既然回不去,为什么要附身在树灵身上,还有阻止我们去深查当年村民献祭之事?”

停顿半晌,又神色微冷:“还有,谢无今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祭秋,讲讲道理,”瓦沙克扯了扯肩头滑落的披肩,这位窥-探之神虽说被封印在阆风的地盘,行为穿搭都爱极了米德加尔特剧场里上演的女子形态,今日估计是预见温珣会来,穿了件靛蓝的毛呢,垂在胸口像起伏的潮水,“我如今只有魂灵,没有实体,偶尔离体尚且还好,长久以往魂魄被时间磨损,若不附身于某人之上,是会魂飞魄散的!”

“这个树灵,”瓦沙克气冲冲地说,起伏的胸口将潮水翻滚成海浪,“这个树灵,叫迷毂是吧,早在四百年前,就因为附身白笙——哦对就是你家那个乖乖女孩儿,灵力耗尽,修为不足,濒临死亡,若非我附身延长了它的寿命,此时这世上早已没了迷毂,更别说告诉你们镇石一事了……你干干干嘛?!”

温珣熟练掐诀念咒,一指瓦沙克眉心:“鉴谎诀。”

瓦沙克望着头顶一圈绿光痛彻心扉:“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一块偷吃酒的情谊呢?枉我还在这等你足足四百多年……”

话音刚落头顶绿光莹莹闪烁,褚寻鹤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字重复:“四百多年?”

瓦沙克:……

“稍微夸张了一点……”他哂笑,终于把黏在温珣身上的视线挪开。

温珣捻了捻指尖:“为什么阻止我们探查献祭之事?你又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被神明抛弃的凡人,定是犯下了什么滔天之罪,”瓦沙克说,“可是这样的罪行,无论是褚寻鹤还是尼奥尔德他们都没有作为,便只能说明是有人庇佑——比如说那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命运之神塔尔赫尔。”

“这百年来他的独占欲越发强烈,若你深究当年之事,必是要惩戒或是净化怨灵,也就是和他作对,”顿了下,他耸肩,“若是百年前,公然与祂作对的你尚且有一敌之力,如今,呵呵,难道经受过如此严重惩罚的你还能承担祂的怒火吗?”

“……”温珣朝褚寻鹤投去一眼,催动法诀,在纹丝不动的绿色波纹中诚实摇头,“不能。”

如今的温珣已是残败之躯,就算是新神一击都难以抗下,更不用说对他设下百般禁-忌的主宰者塔尔赫尔。

他兀自想起些回忆,怔怔入了神,直到身后褚寻鹤的胸腔发出沉闷而有力的震动,一下一下传递进他早已停止跳动心脏:“谢无今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珣愣了下,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下。

“如您所见,此间有两处时空,每当暮色殆尽,祥和的白日便会被凶残的夜晚取代,村中村民会周而复始开展活人祭祀,将士会无限重复地去拯救注定死亡的孩子,然后被残忍的杀害,撕咬,最后灵魂绝望着注视他们的将军自爆以殉国——这是一场噩梦。”瓦沙克说,“白日是大量生长的冥陀兰编织的幻境,夜晚是恶鬼和神明合力制造的地狱,这样的反差,不过是为了摧毁尚未屈服的灵魂罢了。”

“为了什么?”

“……为了让无数冥陀兰便能和怨气连结,通过已经被污染的地脉,渗透整个阆风乃至大陆。”瓦沙克猩红的右眼腾起墨色漩涡,“届时,规则之神将会出手,但,你的神力来源地脉,吸纳太多收了污染的力量,你的神智就会立刻崩溃,最后……”

那是窥-探预知之神的神明之眼,温珣无声注视着和初生混沌一般的漩涡,直到它再次合上:“你看见了什么?”

瓦沙克揉了揉自己流出血泪的神之眼:“死亡,绝望,覆灭,以及神明的陨落。”

“别紧张,这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预测的结果,”顿了下,他出言宽慰,“未来是可以修改的,只不过付出的代价不尽相同——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什么代价?”

“……”

褚寻鹤捕捉到瓦沙克眼底划过的冷然,如同滚烫的热水浇灌在头顶,沸腾和灼烧之中他瞬间恍然——

杀了谢无今。

此间天地,只有粉碎夜晚循环方可打破,而打破循环,要么清剿怨气,毁去力量来源,从根源毁灭幻境,要么,便让镇石魂飞魄灭,无数灵魂彻底崩坏,再逐一清剿。

前者毋庸置疑需要抗衡旧神之力,后者,无疑是再次杀死谢无今。

窥-探预知的邪神鲜少欲言又止,这一刻弯弯绕绕,想来早已看清此题无解。

要么让殉国而死的将士魂飞魄散,要么让百年安定的国家陷入战乱。

多么讥讽的选择。

“五百年前,帝君空桑曾经以规则之神立下法令,国中之人或神,不得残害为国之臣民,如若违背,当魂飞魄散。”难言的沉默中,温珣悠悠叹道,“此题若选前者,非但褚寻鹤无法下手,规则之神的惩戒亦将会降临在他自身;若选后者,便是神明无为,需受天罚,此为旧神塔尔赫尔之言。”

他边说着,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当真好手段。”

天上隆隆炸过两道响雷,在这幻境中竟没有引起一人惊呼,温珣满不在乎地斜眼投去一眼,肆无忌惮地咧嘴笑着:“凡人温珣,闲聊谈话,也要被惩戒了?”

隆隆雷声戛然,瓦沙克仿佛听见塔尔赫尔将桌上器具一扫而空迸发的嘈杂声响,颇为解气地摸-摸嘴角:“该!活该!让祂成天到晚闹事,这会估计正在殿中跳脚吧?”

“现在什么时辰?”

“?”瓦沙克一愣,转头一瞧天空,“不到午时吧,你……”

“离昼夜更替还有几个时辰,”褚寻鹤面色淡淡,光下眸中沉了一片星海,“我还能和他多聊几句。”

瓦沙克话头一滞,温珣转头看向他,眸中同样盛了光,比起星河却更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决定了?”

“别无选择。”

“……”

温珣看向瓦沙克,后者一边叹息,一边轻轻眨了下右眼。

旧日一同诞生的邪神和神明,本质上是同源姐妹,因此,自然有避开褚寻鹤的联络方法。

瓦沙克小声地:“别发疯,我也没让你真去杀了谢无今!”

“我知道。”

温珣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道:“你受人之托,正在……引导我去经历什么。”

“是。”

“你想做什么?”

“改变你,还有褚寻鹤陨落的未来。”

温珣立刻掐断联系,扭头对上褚寻鹤目光,冷静道:

“非也。”

“……”瓦沙克气得紧紧掐了掐自己人中。

“神明空桑下令,违反规则之人,当受魂飞魄散之刑法,”温珣慢吞吞将法令重复一遍,顿了下继续说,“但,天地法则曾言,除旧神塔尔赫尔,无人能够损毁时间之神明噎鸣的魂体。”

这是混沌赐予自己新生之子的一件礼物,也是约束新旧两神不起争端的一道法令,当时仁慈的天地之母因疼爱与怜惜设下此法,定是不会料到在万年之后会被自己最宠爱的幼神噎鸣加以利用。

褚寻鹤皱起眉,语带警告:“温祭秋,别闹。”

“谢无今曾是我们一同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你我两人而言都情谊颇深,若是你能下得去手,自然也不会在此犹豫多时,”温珣看透了对方决绝言语中的迟疑,微微笑道,“何况如今的阆风刚过劫难,也需要帝君去安抚一番,若是阆风城民也崇拜信仰的神明也魂飞魄散,又有谁能撑得起慌乱之中的阆风,是宋泊舟,白笙,还是谢共秋?”

无需多言,且看褚寻鹤紧皱的眉头便知道这一疑问的答案注定是否。

“大地母神虽已陨落多年,祂所设下的法令依旧具有无上尊位,就连命运之神塔尔赫尔都无法违抗,更遑论身为新生神明的你。”温珣笑的有些坏,“所以,本质上来说我是不死不灭的——因为即便是塔尔赫尔,杀死我也将会蒙受致命的诅咒。”

褚寻鹤垂下眼深深注视着他,神明的双眼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沉很深,有些像暴雪过后乌蒙山顶,融入广袤无垠的夜空。

许久,他缓缓道:“所以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原因吗?”

“或许是吧,”温珣满不在乎,起身一弹袖口茶末,“但是这重要吗?”

褚寻鹤想说当然,但话到舌尖却不知道下句该如何解释。

温珣敲开了窗,窗外飘进两瓣透明的花瓣,嫩红娇俏。

他抬手接住,指尖触碰到一束一束阳光,可是无论多么灿烂都无法让他冰凉的指尖暖化。

温珣就着这个姿势转过身,五官被镀上柔和的金色光晕:“如今你我已经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至于宋泊舟和白笙,也已经隐隐沉溺于此间幻境。”

“褚寻鹤,”他唤道,“没时间了。”

“你别无选择。”

哈哈哈哈第十二章了!!!(作者疯了不用在意)

然后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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