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加尔特的政客,大多都看得清楚眼前的□□势,自然也对提尔这类坚定的保神派敬而远之,就连佣人都惧怕卢修斯的报复辞职不少,会客厅内一时冷清,透着许久未曾清扫的霉味。
提尔已经让人提早去收拾一番,尼奥尔德半点不情愿地披好华丽的拖地长袍,仰着头让提尔为他戴上镶嵌着绿宝石的桂冠,银白的流苏一缕一缕缠绕在乌发上,像极了童话书里最后出场的漂亮精灵。
褚寻鹤歪坐在床上,观赏一个人从病秧子伪装成圣洁的病秧子,半晌挑挑眉:“人模狗样。”
尼奥尔德整了整束腰,淡淡道:“温珣从前最喜欢我这副模样了,一见到就双眼泛光,恨不得成天跟着我。”
顿了顿,他戏谑地瞥了褚寻鹤一眼:“审美差这么多,看来你和他也不是很配,还是我比较适合。”
褚寻鹤神色一变:“滚。”
“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我问他最后跟谁,他一定会选择我?”
“他没有选择。”
“……”尼奥尔德用那双上挑的凤眼投来鄙夷的眼神,“没安全感的幼稚鬼。”
褚寻鹤的面色立刻阴沉的可怕。
被夹在中间的提尔战战兢兢加快速度,满头冷汗地收拾好他的神明,弯下腰轻轻一带,抄起尼奥尔德脚下抹油地溜了。
……
按照常理而言,精灵一般有洁癖,贵族更是。
因此,当尼奥尔德施施然被提尔搀扶着走进会客厅,看见阿多尼斯屈尊降贵地落座在整个房间最华丽,也许也是最干净的椅子上,正垂眸喝着用人端上来的热咖啡;前公爵桑多涅则同样屈尊坐在另外一张贵妃椅上,把-玩茶盏时,不免露出一丝惊讶。
这抹惊讶裹挟着满满的恶趣味,神明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接过女仆的热咖啡,抿了口,懒洋洋地说:“幸会。”
阿多尼斯的额角当即被这一句幸会刺-激的青筋直跳,看得出他比那位贵族没忍耐力多了,平静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恼怒:“尼奥尔德……”
尼奥尔德没搭理他,扭头朝桑多涅礼貌性地笑了笑:“桑多涅·图灵,我记得你的父亲。”
桑多涅立刻脱下礼帽,置于胸-前,表示尊敬:“是的,家父死前一直在念叨着您。”
“嗯,毕竟是被我废除的贵族,”尼奥尔德似笑非笑,斜睨他,“到死都怨恨我,也很正常。”
公爵大人的动作立刻僵住,瞧着面上青白变换,兴许是把被尼奥尔德一句话噎住了所有奉承话。
阿多尼斯掩唇一笑。
尼奥尔德丝毫没察觉自己把话头聊死了,将瓷杯放下,拨弄了下眉心的绿宝石,说:“两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阿多尼斯瞥了桑多涅一眼:“我说的事,不适合人类之子旁听。”
精灵一族天生容貌俊美,精灵王尤甚,浅金色长发铺在椅背上,就像流淌的金色河流,紫罗兰色眼睛看谁都温柔而含情,此刻面带鄙夷地瞥向桑多涅,竟是将这位贵族看得心神激荡,刹那油然而生……畏惧。
精灵王阿多尼斯,圣洁、俊美、庄严,生来就是王,生来就拥有纯白的灵魂,自然待他为宠儿,森林万物都迷恋于他过于俊美的面容,他没有污名,所做的一切,都被人称赞正直。
这是一朵莲,供奉于潭水中,任何人都不可亵玩。
阿多尼斯看出他眼中的痴迷,嫌恶地别过头,对上尼奥尔德冰冷的目光。
——以及,和每一位天之骄子类似的,天生高傲。
见到他,阿多尼斯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几乎让桑多涅为之痴狂,徐徐道:“神。”
他的声音清冽如淙淙流水,悦耳动听到了极致,尼奥尔德却像是听见什么魔音,难耐地揉了揉耳尖:“闭嘴。”
“请您让桑多涅先生先去外面逛逛,”他道,“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尼奥尔德瞥向桑多涅:“喏,他叫你出去。”
桑多涅晕头转向地滚了出去。
哐当一声大门合上,尼奥尔德立刻裹紧外袍,把自己团成密不透风的球,恹恹赖在太妃椅上,垂下眸光:“听提尔说你要带我走?”
“这不是理所当然么?”阿多尼斯笑着说,“卢修斯已经夺得大权,米德加尔特没有你的位置,尼奥尔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吃提尔做的普拉塔,”尼奥尔德慢条斯理地回答,“偶尔去艾莉莎广场逛一逛,如果卢修斯愿意,我也可以去见见林奈娅·斯蒂文。”
“你在开玩笑吗?”精灵王嗤笑一声,“从一个囚笼逃出来,再堕入另外一个囚笼里,尼奥尔德,你难道愚蠢到这个地步?”
精灵王毫不留情地斥责并没有抬起神明耷拉的眼皮,相反,这一席话成功压弯了神明原先还算正常高度的头。
他将下巴埋进袍子里,偷偷打了个哈欠,抹去眼尾一点水光:“嗯,我愚蠢,但是我不改,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你铁了心要留在这?”阿多尼斯就好像没听出他字里行间的不欢迎语气一样,皱眉冷冷斥道,“就为了因为救你而受到诅咒的家族,和一位圣骑士?”
“不不不,”尼奥尔德biu地弹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是因为这两位做的普拉塔堪称一绝。”
“……”
阿多尼斯冷冷注视着那根手指:"我可以为你提供无限量的普拉塔——提尔做的。"
“拜托,普拉塔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尼奥尔德摇头,“缺一不可,你总不能把人绑回埃尔夫海姆。”
“你的衣服没有熨平,”阿多尼斯置若罔闻,挑剔的目光落在垂在雪白脚踝处的衣摆,“蚕丝做的布料太过于粗糙,若你来埃尔夫海姆,我会为你准备最柔软的布料,不会磨损你一寸肌肤,还会收揽全天下的奇珍异宝,供你把-玩妆点。”
“然后晚上更好脱?”
“……”
“阿多尼斯,”尼奥尔德终于忍不住,抬眼对上精灵王幽深的双眸,“我不会去的,因为你会将我锁进精灵之森,就像曾经达米安囚禁我那样。”
“我是为了你好,”阿多尼斯像是要站起身,碰上尼奥尔德脸颊,半晌又顿住,无声地垂落,“你继续留在这,不要命地净化魔气,最终只会迎来陨落。”
“我乐意。”
“我爱你。”
“……”
“我爱你,所以不愿看到你死,”阿多尼斯神色自若,“和我回埃尔夫海姆吧,若你留在这里,那些心思不正的子民会像桑多涅一样,一次又一次骚扰你,请求借用你的名义出兵审判卢修斯,而唯一护得住你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停。”
阿多尼斯面露一丝喜色:“你答应了?”
“不,”尼奥尔德不知为何,神色阴沉,先前懒洋洋的气质一收,露出神明的威压来,“把你刚刚那句话重复一遍。”
“我爱……”
“最后一句。”
“……温珣不会回来了,”阿多尼斯眯起眼,“他自愿堕入巨鲸利维坦手中,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为当年蓬托斯的死赎罪,同时也能避开一切因素,献出生命。”
“……”尼奥尔德不答话,手指一下一下,没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以此身为祭,渡苍生,这是他的命,”阿多尼斯面色不变,“他注定不会从魔海之下归来,也注定要成为自然造物的一份子。”
“你的意思是,”尼奥尔德危险地眯起眼,“看着温祭秋去死?”
“时间之神……拥有进入世界时钟,从选择中,找到最完美的未来的权能。”阿多尼斯语含怨怼,“可是,他却没有避开众神陨落,和黑暗时代,这是他的疏忽,理应由他谢罪。”
尼奥尔德望着他,一双眼睛像清透的冰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阿多尼斯好整以暇地坐着,纹丝不动,早已对这带着厌恶的目光习以为常。
直到视线中,那个瘦弱的高挑身影轻轻一转,伶仃腕骨在门把手上一磕,虚掩的房门徐徐打开,露出站在门外,手足无措的桑多涅。
阿多尼斯神色骤变,下一秒果听神明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久病的虚弱:“桑多涅先生,我很高兴,您还信仰我。”
哐当!
精灵王一脚踢开面前碍事的凳子,脚下生风,三两步攥紧尼奥尔德的手,斥道:“不要胡闹!”
“当掌控欲强的人想要约束自己的伴侣时,他总是用胡闹和不懂事来评判对方所做出的,不符合他规定的事。”尼奥尔德淡淡道,“从而为他的伴侣建造出无形的囚笼,将其囚禁。”
他眼神流露出厌恶:“阿多尼斯,这说的就是你。”
阿多尼斯没松手:“我出于爱。”
“……”尼奥尔德别过了头。
他看着桑多涅,一字一顿道:“我同意,起兵审判罪人卢修斯·斯蒂文。”
“尼奥尔德!”
桑多涅喜不自胜:“我、我神……我很荣幸您能答应我们的请求,那么接下来……”
“审判,需要罪证。”尼奥尔德平静回答,没有在意阿多尼斯骤然阴冷的神情,“去,让你的人开始搜寻,米德加尔特,现在到底还有多少家人形兵器的训练基地,以及,魔海之水,到底是从哪里流通到市集上的。”
“好!好好好!”桑多涅双手交握,虔诚置于胸-前,双膝一软,贴着尼奥尔德缓缓跪下,“我神,我仁慈的,高尚的,自由之神明……既然你已经答应起兵,能否也救助你虔诚的信徒?”
他的脸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痴迷,阿多尼斯眸若寒潭,周身力量失控冒出,绿色光点狂躁的环绕在身侧:“尼奥尔德——!”
就像是相信了他拙劣的表演,神明俯下身:“你想要什么?”
“我、我至高无上的神……”桑多涅磕磕绊绊地行着请神礼,“我的孩子,卡特·图灵,受魔海污染,久治不愈,现在只能乞求您——”
“好啊。”
阿多尼斯勃然大怒,俊美无双的脸上满是森冷的怒意:“尼奥尔德,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作为净化的工具!”
他怒不可遏,抬手就要一箭穿透这虚伪之人的胸膛,被尼奥尔德一句话拦下:“参与这场战争,战争结束,我随你回埃尔夫海姆。”
“……”
高傲的精灵王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对上尼奥尔德的银瞳:“真的?”
“真的。”尼奥尔德答应的很随意,“到时穿什么,吃什么,随你喜欢——若你不信,可以让褚寻鹤作为见证者。”
“……”
精灵王陷入沉思,尼奥尔德垂眸一瞥虔诚跪地的桑多涅,半晌,笑了:“你的请神礼错了。”
正挤眉弄眼,希望逼出泪水的桑多涅登时一僵。
“等等,”僵持之下,阿多尼斯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也去。”
尼奥尔德静静地看他半晌:“答应了?”
“合约成立。”
“唔,甚好,”神明眯着眼睛答,门开得有些大,冷风一吹,他眉间的病气就又重了几分,哑声咳了半晌,重新恢复了平时那病怏怏的模样,歪头对桑多涅说,“那么,走吧。”
“愿旧神阿娜希塔,也祝愿这场正义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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