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匆匆下楼,却没见到谢无今身影,只见残阳如血似的铺在地上,拉出细长的影子。
温珣一脚踩在那片黑影上,五官被昏暗光线勾勒的更加立体,眉宇间的冷意便难以忽略。
他将铁锤丢到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呢-喃道:“人呢?”
“奇怪,明明刚刚在楼上还看见,”紧随其后的宋泊舟出门转了一圈,回来时面色惊疑,“就算立刻就走了,也不会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你确定刚刚看见的是谢无今?”褚寻鹤上前拎起了铁锤,松松握手里转了转,“这锤子,又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刚刚仔细看了下,似乎是斜对角的那间屋子里飞来的,”最后一个赶来的白笙拍了拍肩上的灰,“可我去那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人。”
“是谢无今。”
“嗯?”
“刚刚那声不对,是谢无今的声音,”温珣望着屋外一抹残阳,淡淡道,“这锤子飞来时,也裹了谢无今的灵力。”
褚寻鹤皱眉:“可是人在门外,如何能从斜后方扔来东西?”
“因为既定结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温珣瞳孔微缩,转身反手将门推上,“在这个幻境建立的那个时间线里,谢无今朝二楼斜后方扔……不,是挡了一招攻击,用灵力反格向了斜后方。”
为什么这么确定?
温珣关上门,自然而然便后背抵住,半靠着门板面向几人,褚寻鹤在旁静静看他数秒,突然说:“你抵着门做什么?”
宋泊舟和白笙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温珣。
“……”温珣动作一僵,双手不自然环胸,“我累。”
“门外发生了什么?”
“……”
褚寻鹤见人神色,心中警铃大作,走近两步垂眼和他对视:“过来,别抵着门,太冷。”
温珣别开目光:“我乐意。”
咚!
门板突然被人踹响,肉眼可见的凹陷进去,褚寻鹤神色一变,拽住温珣往身后一拉,看向变形的不成样子的门板:“什么东西?”
“……”
最后一丝暮色也被吞没,天幕擦黑,不见新月。
温珣没再吱声,只凝神聚灵,抢在褚寻鹤前捏出镇守符堵住大门,白笙抱住人偶从窗缝朝外一瞥,神色骤变:“血光!”
宋泊舟闻言也凑过去,眯眼细看,突然手忙脚乱地拽住白笙衣角一扯,砰地合上窗:“那不是血光!”
褚寻鹤眼皮一跳,温珣揉了揉眉心。
宋泊舟脸色惨白,随手抄起一旁木椅抵住窗户,把白笙拉到自己身后:“那是……红灯笼。”
红灯笼?
褚寻鹤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红灯笼的可怕之处,正要开口时,听见二楼飘下来一个人影,不由分说,一脚关上另外一边的两扇窗户,急声道:“各位快走,客栈马上要塌了!”
正如他所说,下一秒,客栈楼顶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尘土木屑纷纷而落,其中一根顶梁柱难以忍受剧烈的晃动,在摇晃中猛地炸开一声清脆地声音:咔嚓!
温珣神色一变:“当真要塌了,快走!”
说罢转身抬脚,就要一脚揣在门上,一道白光突然擦着鞋尖而过,瞬间将整个大门一分为二!
几人神色骤变,就见拦腰斩断的木门扑簌簌落下木屑灰尘,而后哐当坠地,却意外地让摇摇欲坠的客栈重新稳当。
温珣微微抿唇,就见大门一倒,露出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灯笼和轿子,正中坐着个雕像,五指做莲花状,低眉含笑,姿态随和。
褚寻鹤拧眉,正要质问对方是谁,就见温珣一拍袖袍,走上前冷冷道:“何事?”
轿子正中一个披着镂金雪白长袍的青年行了一礼,命令道:“祭祀将启,村中所有人,当去祭拜神明,以祈求来年丰饶。”
“什么祭祀?祭的谁?帝君褚寻鹤,还是他国神明?”
“……”
那青年生的极为俊朗,眼梢却是上吊的,斜眉飞目,平添几分怪异,此刻垂着眼,右手却死死握着把半米长的宽刀,刀面染血,显然杀了不少人。
温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那柄刀上:“这刀甚好,从何得来?”
“……几位请随我来,祭祀立刻开始。”青年抬腕,宽刀威胁似的划过半个圈,“望切勿迟到。”
“若我不去呢?”温珣微微眯起眼,随口调笑一句,手如闪电,眨眼间便探向那把宽刀,“你还能杀我不成?”
话音刚落,褚寻鹤已心有灵犀地摸到腰侧,拇指一挑,吟春剑出鞘!
当!
电光火石间,就见那青年眼神一冷,眉宇间戾气滚来,勾手提刀,抬臂横格,竟是瞬息间接住了褚寻鹤当头一剑!
神明威压兜头降下,青年瞳孔微缩,双臂战战,宽刀一转,格开长剑,怒喝道:“胡闹!竟敢戏弄神明!”
褚寻鹤稳稳落地,一手拽住温珣手腕护在身后,淡淡道:“何路神明?说来名字,让我认识认识。”
“神明名讳,岂可说与你们这些异教徒听!”
“喂,褚寻鹤,”温珣一招未出,施施然被褚寻鹤护在身后,索性戳了戳他肩头,小声道,“少啰嗦,这里除他之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他声音不大,只周围几个听得清楚,白笙和宋泊舟对视一眼,扯来迷毂捂嘴走到一边:“他是谁?”
迷毂投去一眼:“神。”
“他是神?!”
“……”迷毂有些犹豫,瞧不真切的面容奇怪的扭动起来,就像是正在紧紧皱眉犹豫,半晌才说,“他有控制时间的神力。”
白笙不可置信,宋泊舟却像是想到什么,目光朝与褚寻鹤酣战的青年一扫,抱着瑟瑟发-抖不敢出声的人偶,低低道:“若是……若是神明将伴生之物赠与别人,那么神力,是否也会转移?”
“理论上讲,的确如此,”迷毂说,“旧神塔尔赫尔,就曾因此继承了天空之神乌拉诺斯的神力,成为幸村下旧神中最为强大的那位,统治了大陆。”
“那若是,抢夺呢?”
正是至关重要之时,那青年被褚寻鹤交织剑光逼得节节后退,手腕间不知什么物件丁零当啷响个不停,白笙和褚寻鹤同时察觉不对,一人定睛朝对方手腕看去,一人眉眼冷厉,提剑横斩而出,铮地一声,生生将宽刀砍成两半!
当!刹那间那青年只觉得腕上有千钧力道,又如泰山压顶,心下一紧,虎口一松,半个刀身飞也似地弹出去,咚地深深没入墙中,刀柄还在微微战栗。
他面上惊疑不定,立刻扭头,却只看见眼前掠过白光,下一秒剑光散去,褚寻鹤已经欺身上前,五指如钩,擒住他手腕往反方向一扭:叮当!
所有人定睛看去,就见手腕上一个镂空的银镯,做工精良,和温珣先前送给谢共秋的一模一样。
青年抬脚就踢,被褚寻鹤两刀制住,扒开鬓发往左耳一摸,果见耳垂上一个皎月白月石耳坠,流苏坠肩,衬得青年容色越发艳丽。
宋泊舟当场黑了脸:“是温祭秋的伴生之物,怎么会在你这?!”
若是现实中倒还说些别的,可这幻境之内,四百一十二年前,温祭秋甚至还踪迹全无,这青年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银镯耳坠,还佩戴了如此之久,获得神力?
青年挣了两下,只觉得腕上那手如铁钳一样,眉骨一抽,忽而笑道:“你猜?”
他这面容不笑还好,一笑之下五官被牵动,邪气愈发显露,说不出来的古怪:“你们要不要问问当事人?说不准他比我还清楚些……是不是,温祭秋?”
说罢扭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温珣,后者淡淡理了理袖口,抬眼不紧不慢地说:“在此设阵,种植冥陀兰不说,还怂恿村民信仰邪神,你是谁?又想做什么?”
“你猜?”
“……”温珣走上前,捏住那耳坠看了眼,“塔尔赫尔可真是狠心,当初说除我之外无人可戴的耳坠,如今也随手就送给他人了——是他让你来的,辅佐谁?”
青年一偏头,耳坠从温珣指尖流过。
他眨了眨眼:“你可以,自己去找。”
“只不过,可能有些迟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听见远处轰隆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白笙夺门而出,却见天边涌现出不正常的蓝色,好似……
“是冰。”
天幕淅淅沥沥下起细碎的冰晶,褚寻鹤拽着青年出门一看,见到天际灵力潮水般起伏,宽广而博大,温和地涤荡着周围的一切,气温骤降,四周水蒸气瞬间凝结成冰,徐徐落下。
他眼皮一跳:“有人自爆了。”
“这样浩荡的灵力,国内匹配人选少之又少啊……”宋泊舟捏住其中一片雪花,说罢,某个极坏的猜想油然而生,“是……谢无今?”
“是。”温珣紧跟其后出了门,看见天边那处的冰属性灵力,“这是谢无今的灵力。”
“可是这、这为何如此——”宋泊舟盯着灵力涌动的方向,“如此突然?”
温珣看向勾唇一笑的青年:“你早就知道。”
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的悲伤或是愤怒,一手慢慢摩挲着刚刚从褚寻鹤那要回的祭秋剑剑柄,一手覆上对方头顶:“我看见,你没有恶缘,你不是这个幻境的人,或者,也不是此间人。”
青年扯唇,毫不畏惧地仰头回视。
温珣神色一冷,五指一抓,拽着他头皮生生把人扯到自己眼前,贴着耳朵森然说道:“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否则,我不介意再杀人。”
他话说的极冷,青年却微微一笑,同样倾身附到耳侧,声音轻柔,犹如和情-人私语:“好啊,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手段——温珣,我很期待你到底会在这个幻境中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很期待……你是否会选择,永远沉溺在这个循环里。”
温珣同样微微俯下身,抬眼一眨不眨地看他,须臾,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数字:四。
“循环,幻境,再加上冥陀兰和你的神力,”他细细将目前知道的列举出来,“让我猜猜,这里就是污染地脉的源头吧?那些孤魂野鬼,也是你塞进去,刻意展示在我和褚寻鹤眼前的,对不对?”
“……”
“看来你很好心,”他两眼弯弯,眼底却不见笑意,屈指在青年眉心一点,“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示威,还是为了……提醒。”
说罢,温珣松开手,一扭头,果见灵力散尽,四周魔气涤荡干净,远山被镀上一层温和的橙色光晕。
是黎明。
青年四肢开始分解,温珣垂眸瞥了眼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拍了拍褚寻鹤:“放手吧,他要走了。”
“……”褚寻鹤垂下眼,同样发现他分解的四肢,想了想松开手指说,“循环。”
“对。”温珣没否认,“就是循环。”
“方才夜里,你看见了什么?”
温珣极快地看了宋泊舟和白笙一眼。
两人会意,扭头离开。
温珣收回目光:“行尸走肉,还有铺面的恶,怨和杀气,谢无今打头,手里抱了个鲜血淋漓的孩子。”
“……为什么,不开门?”
“太迟了,”温珣叹了口气,“我看见时,那些士兵已经不成人样,就算开门让你们出去,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
褚寻鹤眼皮当即一跳,声音发紧:“你的意思是——”
“帝君,尊者,”正谈话间,那位不长眼的树灵探出脑袋,徐徐道,“此事,正是我想与您谈论之处。”
两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树灵咳嗽两声,此刻正经许多,严肃地说:“两位已经猜到,此处是循环幻境,无限循环的,正是四百一十二年前发生的那场灾祸。”
温珣敏锐地捕捉到灾祸一词,一挑眉,插嘴道:“灾祸?”
“是的,灾祸,”树灵说,“也就是当年谢将军及其下属共计三十六人,惨死陵村的惨案。”
温珣看了褚寻鹤一眼:“继续。”
“四百一十二年前,谢将军驻扎此地,本想驻留一晚就立刻回都,却不料村民私自信奉邪神,甚至以孩童为祭品,被将军发现,当即展开争执。”
温珣想起窗中看见的一幕:“就是和客栈老板争吵那时?”
“是。”
“后来呢?”褚寻鹤皱眉,“谢无今救下了那个孩子?”
“是的,”树灵说,“但孩子已被剜心,难以救活,众将士拼死血战,终败给魔物,为阻断魔物外泄,谢将军最终选择自爆,和魔物同归于尽。”
“同一时间,地脉被更改,冥陀兰大肆生长,与命运之神降下的神谕一同作用,制造出无休止的循环,”树灵继续道,“从而积攒了大量的怨气,污染地脉,圈养怨鬼。”
温珣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只需要破除循环便可解决地脉污染,同样也能释放谢无今等无辜生灵。”
“从理论来讲,的确如此。”
“破幻境,毁镇石便可。”褚寻鹤提剑入鞘,“镇石何在,你可知道?”
“……”
树灵突然沉默,刹那,温珣察觉到他的目光正越过自己肩头,看向……客栈门口。
寒意窜上脊背,他心头发凉,猛地扭头望向门口,霎时呆在原地,手指一紧,指甲掐进掌肉。
曙光乍现,满地金黄,客栈门前,有个挺拔身影施施然逆光站着,笔挺如松,如圭如璋,一派将士气相,撞上温珣目光,先是一呆,复而躬身,规规矩矩道:“尊者,帝君。”
“久别重逢,甚是想念。”
[紫心][紫心][紫心][紫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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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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