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也再次出现在咖啡馆,是三天后的傍晚。制服换成了浅灰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像一缕没拴好的阳光,晃悠着推门进来,带进一股秋夜微凉的空气。
“今天不飞,”他径自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手肘撑在台面,“来尝尝言师傅的手艺,看看有没有退步。”
言川正低头调整磨豆机的刻度,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闻也身上那股劲儿很有意思,仿佛生活是件顶顶有趣的玩意儿,连烦恼都带着喜剧色彩。他想起小时候孤儿院那个总用破锣嗓子唱京戏的老门卫,也是这般,好像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
“新品。尝尝。”言川在小本子上写,推过去。指了指旁边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的“肉桂橙皮拿铁”。
“哟,搞起创新了?”闻也伸长脖子看那黑板,像只好奇的鸬鹚,“这组合听着像我妈炖肉的调料。”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点了头。言川转身去准备,听见身后闻也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台面,敲出一串没什么章法但轻快的节奏。
咖啡机再次轰鸣起来。言川专注于手里的动作,蒸汽棒打入奶泡发出稳定的嘶嘶声。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落在他背上,这次不像上次那么沉,反而有点……跳跃?像阳光在湖面上蹦跶。
杯子推过去时,奶泡上什么花也没拉,只有一片绵密的、带着肉桂粉的浅褐色。
闻也端起来先闻了闻,眉头挑得老高。“嘿,还真有点像我老妈炖肉的味儿!”他喝了一大口,烫得直抽气,却咧着嘴笑,“不错,言师傅,你这算跨界融合。”
言川没理他,低头继续擦已经锃亮无比的咖啡机。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闻也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低了一点。
“跟你说个事儿,”闻也用手指划着杯沿,“我养的那盆绿萝,昨天从窗台上跳楼自杀了。”
言川动作一顿,看向他。
“真的,”闻也表情严肃,仿佛在报告一起重大事故,“我回家就看见它躺在地上,花盆碎成八瓣,土撒了一地。估计是风吹的。唉,养了三年,说没就没了。”他叹了口气,可那叹气里听不出多少悲伤,倒更像在讲一个荒诞的段子。“我给它收拾了残骸,埋楼下花园里了。算是落叶归根?”
言川放下抹布,拿起本子。
“节哀。”
闻也看着这两个字,噗嗤一声笑出来,肩膀抖动着。“谢谢啊。不过它留下个儿子,”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几下,递到言川面前。屏幕上是另一盆小一点的绿萝,水灵灵的。“我早就扦插了一枝,养在办公室里。看来它老人家是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安心去了。”
这种把一切——哪怕是盆栽的死亡——都能拧巴成乐观素材的本事,让言川有点想摇头。他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那盆小绿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对吧?”闻也收回手机,得意洋洋,“生命自有出路。就像我,昨天还被乘务长训得跟孙子似的,今天不照样活蹦乱跳?”
他又开始讲昨天航班上的事,一个乘客非要带一只活鹦鹉上飞机,说是情感支持动物。“那鹦鹉比他还横,差点把我同事耳朵叼下来。”他比划着,模仿鹦鹉扑腾翅膀的样子,动作夸张,羊绒衫的袖子滑下来一截。
言川听着,偶尔抬眼看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吧台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带笑的眼角,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纹路。三十岁的男人了,闹腾起来还像个大学生。
闻也絮絮叨叨说了十来分钟,终于把那杯味道像“炖肉调料”的咖啡喝完了。他掏出钱包,这次动作很利落。
“走了,”他跳下高脚凳,身形高大,站起来时仿佛把吧台附近的光线都吸走了一些,“明天早班,得回去补觉。”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言川身后架子上的一包咖啡豆,“那包‘瑰夏’,给我留点,下次来喝。”
门铃响过,他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言川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摸到左眼下那颗小痣。刚才闻也模仿鹦鹉的时候,他好像……差点笑出来。只是差点。他转身看着那包被预定的“瑰夏”,心想,这人就像他养的那盆绿萝,自己从楼上跳下来,还能留下个儿子。生命力顽强得有点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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